&esp;&esp;接待外客的一楼大厅,分为休息区和用餐区,墙体装饰着金红色的浮雕,穹顶则仿照佛罗伦萨教堂的八角平面形,镌刻着大理石花窗,仿佛一只精致的鸟笼,将室内的喧哗牢牢罩住,形成一种嗡然的回响。
&esp;&esp;原本想要向服务人员询问卫生间的位置,对方却被一位中年男纠缠,强聒不舍,正盈盈笑语地耐心与其攀谈。郁燕瞥了一眼,不愿贸然加入这场谈话,独自穿过雀喧鸠聚的大厅,往后方走去。
&esp;&esp;来宾实在太多,几乎把这场宴会变成了嘈杂的集会。她的运气算不上好,连续两个洗手间都撞见有人高声谈笑,其中还有带着幼儿的哺乳期妈妈,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换尿布,一边制止着婴儿刺耳的哭闹。
&esp;&esp;郁燕讪讪地退了出来,不得不疑心谭月那对财大气粗的姨夫姨母,是否有乐善好施之癖,但凡沾点干系的人,都能乐滋滋地接受邀请,获得一顿免费的午餐。
&esp;&esp;不过,她自己也是忝列其中的一员罢了,并没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esp;&esp;可能,在有钱人看来,这种仁善的施予,与席宴间顺手丢掷、打发叫花子的那几个馒头,差不了什么两样。
&esp;&esp;毕竟,像她这种与主家并不相干的散客,能够被允许活动的范围,只有这一层而已,如果想要穿过中央那间豪华的螺旋式楼梯,或者乘坐巨大的玻璃电梯,看看上面的景色,就必须要出具正式的烫金邀请函了。
&esp;&esp;来的时候,她曾短暂地,往那边望了一眼。它由两侧彬彬有礼、高挑修长的服务生轮换把守着,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呈现出一股突兀的冷淡,就像花里胡哨的拼图上,唯一纯白的一块儿。
&esp;&esp;而喧嚣的来客们,都自觉地远离开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逐的绵羊,并不显露出好奇,尝试踏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只是,偶尔地,会有人低调地经此上楼,数量不多,郁燕猜测,他们可能有别的贵宾通道。
&esp;&esp;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所以她很快地,也收回了视线。
&esp;&esp;像一只从众的,平庸的绵羊。
&esp;&esp;宴会定在中午十一点五十八开席,留给她的的自由活动时间,大概还有一小时。
&esp;&esp;郁燕不再试图与洗手间,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较劲。整座大厅,就像是旅游黄金周的着名景点,只要她仍然逗留在里面,就不得不忍受每时每刻传来的混杂人声:大人、老人、小孩,都骄傲地展示出自己膨胀的存在感,通过那有限的身躯,以及无限的、具有穿透力的声带发出的奇妙振动。
&esp;&esp;她当然无法指责这种肆意的交谈,因为自己的困境来源,亦正基于此——令人恼恨的,是在这场资源抢夺战中,郁燕所具有的劣势地位,而非他人侵夺空间的不合理。
&esp;&esp;即使在绵羊的族群里,她也成为了那只被迫离开的黑羊。
&esp;&esp;然而,她很快发现,离开大厅,似乎也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esp;&esp;眼前的镀金屏风,已经是郁燕进入这条弯曲的之字形回廊后,看到的第叁扇了。
&esp;&esp;她尴尬地发现,自己似乎颇有迷路的天赋。无论是地下商场还是豪华会所,都有一股奇妙的魔力,让郁燕在第一次踏足时,都能从开阔的中心区,硬生生地走进奇妙的、蛛网般的幽深小径——按照过往的经验,等到终于脱身、和朋友汇合后,她才会发现,之前所谓困住自己的迷宫,其实只是一场愚蠢的原地打转罢了。
&esp;&esp;郁燕盯着墙上摆放的字画,与身旁陈设的一架摆满了青花瓷器的玻璃柜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出了最吵闹的中心大厅。
&esp;&esp;——而那个状似员工休息室的不起眼的、普普通通的窄小入口,竟连接着一方新天地。
&esp;&esp;她没来由地,心里升起一股发毛的感觉,试探性地继续前行……然后,就在层层屏风遮掩下,看到了一张紫檀木大床。
&esp;&esp;……好吧,郁燕现在,几乎能够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自己可能撞了什么狗屎运,才在员工难得一见的疏忽下,误打误撞地钻进了明显只对私人开放的区域。
&esp;&esp;这条走廊里的陈设、摆件,都与大厅那种“花开富贵”的喜庆大众截然不同,即使以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眼光,也能感受到,随便一件装裱的字画、瓷质的瓶罐,所内含的价值几何,都能惊掉一众人的下巴。
&esp;&esp;思及此,她的动作僵硬起来,唯恐自己的一次呼吸、一根头发梢的浮动,就会给这些宝贝造成什么不可估量的损伤。
&esp;&esp;——哪个都赔不起,郁燕不想在人生的起步阶段,就悲惨地被告进了监狱,或者打上一辈子白工。
&esp;&esp;这种到处都是监控的地方,说不定一分钟以后,就会有员工跑来,急匆匆地把她揪出去。
&esp;&esp;郁燕不再继续往前走,抬起头,隐秘地观察着,是否有跟随的监控,会依照自己的动作幅度而转换角度,一时半会儿,却没有发现摄像头的踪迹,亦或四周其实遍布着红外遥感,只是不易被察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