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三十年,闽州洪灾死伤数千人,却被按下不发,京城过了足足两月才收到了消息,萧氏掌控的工部吏部同地方牵连勾结,嚣张到敢同山匪相联,截杀朝廷命官。丞相带着四皇子查抄了整整两月,溅起的鲜血连郡县府外的石砖都成暗红之色,又联动朝堂上下纠察,总算迎来了官僚风气的焕然一新。
而文德三十一年,却又出了科举舞弊这样震惊朝廷上下的大案。
令和帝胸口突然泛起一阵绞痛,他撑住桌面,先是喘了口气,可还是支撑不住地摇晃了两下,直直地呕出一口鲜血,双眼一黑,顷刻间不省人事。
政事堂乱作一团,有急忙上前扶住令和帝,还有冲外高喝让太医立刻赶来的,空气中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息。
只有祁宥沉默地站在政事堂的另一头,视线越过乱哄哄的众人,漠然地望向那一滩散乱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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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和帝醒来时,天光通过严丝合缝的窗户倾泻进微微一缕,让他分不清今夕何夕,他动了动喉结,艰难地发出气音:“水……”
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活生生吞下一块滚烫的热碳,刺得他生疼。
这样细微的动静却被李公公精准地捕捉到,他连忙倒了杯温水,红着眼眶端到了令和帝的面前,“陛下……”
令和帝就着他的手喝下,吐出一口浊气,气息虚弱地问:“丞相……”
“丞相在外面候了一夜,老奴这就将丞相请进来。”说完便急匆匆地去了。
一阵轻柔和缓的脚步声传来,丞相还穿着昨夜那身官袍,面容微微泛着疲色,刚要跪拜下去,就听令和帝道:“……你说……朕听着。”
崔锦之没有直视天颜,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昨夜陛下晕倒,可科举一案迫在眉睫,臣不得不和其余大人率先看过了翰林院递交上来的考卷。发现车骑将军薛怀忠的嫡子薛延……朱卷文采斐然,和柳之衡的墨卷一模一样;而柳之衡的朱卷却和薛延的墨卷相同,错字甚多,漏洞百出。”
“赵大人当场出了一道新题考校柳之衡,他的回答依旧鞭辟入里,那份朱卷,确实被人调换过了。陛下一倒,六宫混乱,只得还是将薛首辅扣押在暖阁,臣还有其他读卷官都等候在政事堂,不得擅离。”
她轻声地叙述着昨夜混乱的场面,“贵妃娘娘听闻薛首辅仍被扣押,卸钗素衣前来,哭诉陛下冤枉首辅,外臣不得与后妃相见,臣只好请了李公公劝娘娘回宫。”
令和帝心中一团乱麻,脑子疼得快要炸开,连思路都缕不出来了。
眼角瞥见崔锦之撩起官袍跪了下去,像似忌讳着什么,低沉着嗓音说:“臣罪该万死,已让廷尉府和前锋营扣押了本次科举牵连的所有官员,只待陛下醒后决断。另外……首辅被扣押在暖阁乃是大事,四殿下命了霍参领关闭城门,许进不许出。”
当年薛为一案尚且只是责令薛成益归家候令,现在却不由分说地将他扣押下来,这事儿一旦传到了驻扎在中原的薛怀忠和祁邵的耳朵里,又是何种意味呢?
令和帝闭了闭眼睛,“你……做得很好。拟旨,命廷尉府挨个审讯,务必给朕查个清楚,另外……让太尉拿着朕的手谕传令通州大营,即刻入紫禁城,戍卫京城,上下戒严。这段时日……便由丞相助理万机。”
崔锦之立刻挽袖磨墨,飞快地拟好旨意,又突然听令和帝开口:“……软禁薛贵妃。”
笔尖凝滞一瞬,崔锦之毫不拖泥带水地填上了这道帝令,拿给皇帝过目,令和帝强撑着批红,挥退了丞相,又让李公公传旨,轻声问:“……旭儿呢?”
“景王殿下五日前去了冀州勘察水利,如今还未返京,可要派人通知殿下?”
“……不必了,宥儿是不是还守在殿外,让他进来见朕。”
屏退左右,少年很快入内,站定在令和帝的窗前,抬手揖礼,“父皇。”
令和帝疲惫到了极致,无力地动了动脖颈,冲着祁宥的方向道:“宥儿……来……”
祁宥低垂下眼帘,看着眼前这个因为重病而难以动弹的男人,心境没有半分波澜,“儿臣身上沾染了水汽,怕父皇着凉,还是不过去为好。”
“外面是不是还在下雨……吵得朕头疼……”
“雨声终有停的那一日。”少年嗓音冷淡,“可是如今,京城乱翻了天,却不能轻易停下来了。”
令和帝的眼球下意识转动了下,“……什么意思?”
祁宥乌黑的墨发高高束起,一双淡漠寡情的凤眸掩藏在纤长的睫毛之下,疏离到了极致,“父皇虽然重病,可御史台已经闻风而动,将上奏薛氏残害无德的折子送了一道又一道,而书院学子纷纷聚集于贡院门前悲戚哀哭,要求陛下给天下读书人一个说法,还庙堂——浪荡乾坤。”
“‘忠鲠一时无处诉,谗言几字到天边’,甚至有学子写了这句诗词,贴在了贡院的门外。如今茶楼酒肆之中,科场舞弊一案已成了百姓们饭后的谈资了。”
躺在床上的令和帝突然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最终又重重地跌落下去,他喘着粗气,目眦欲裂:“他们、反了!反了!竟敢这般妄议朝政!”
“畏清议而惜纪纲,文人字寓褒贬,父皇若真将他们全部缉拿下狱,才会真正寒了莘莘学子的心。”祁宥佯装诚心地劝慰了一句。
令和帝的手死死握着锦被,又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面容毫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