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塔没有回答,维尔蕾特也不需要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人类羡慕长寿钟,但更短的生命周期可不是坏事。更新,她们永远在更新。四百岁的精灵沉醉在旧日的迷梦里,三百岁的精灵用百年前的经验教导后代,两百年岁的精灵循着长辈的教导继承辉煌的艺术和文学,一百岁的精灵学习的课本是四百年前的古老遗物。渺小的沙砾聚成高塔是数百年之功,剑指数百年偏安一隅等死的精灵,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挽救?”
“不会相安无事的,永远不可能相安无事的。人类的好奇心驱使她们走向大陆上每一片疆土,精灵挡在那条路上,人鱼挡在那条路上,巨龙挡在那条路上。陈旧的东西,即使再强大也没那么可怕,它总有一天会被进步到某种程度的新人类打败。”她盯视着盖娅雕塑慈悲的眼睛:“漫长的生命,不是恩赐,是诅咒。露西塔,你说,这是神加诸在我们身上的命运吗?”
露西塔张了张嘴,想说这不是祂的本意。一声辩解在她嗓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她觉得这句话很虚伪。
神的本意是什么呢?神一时兴起,创造了这些各有不同的种族,允她们在大陆上生息繁衍。这是神的慈悲吗?
她本应这么想的,但她的思维却在非常危险的隧道里急速坠落——那只是一时兴起。
这只是一次实验,而神的怜悯,其实只是爱上了祂的实验品。
她最后只说:“你想做什么呢?”
维尔蕾特意味不明地看了露西塔一眼:“露西……这次我要主动出击了。”
仿佛另一只靴子落在了地上,露西塔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凯尔茜与斯塔夏重新在人类世界掀起了战火,她们走到维克托黎之后,维尔蕾特就日日藏在人类军队里学习她们的武器,甚至还偷了图纸出来。
那种超乎寻常的热情早就让露西塔有了一些危险的猜想。
“祂想的融合,与我要的融合,并不是同一种。”维尔蕾特说:“你是知道我的,露西。”
露西塔艰难地开口:“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人类是最平衡、最有活力的造物。起码目前,祂所设想的未来没有错。同在一片大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种族之间总会相互流通,最终交融在一起。一个混血,或许会带来更繁荣的未来,也未可知。”
“更繁荣?哪种繁荣,是人类终将像大海包裹水滴一样将数目寥寥的长寿种融入她们的血统,这样的繁荣吗?那和覆亡有什么区别?怎么,你要劝我珍惜和平,不要轻易动刀兵?”
维尔蕾特咄咄逼人,露西塔心中为难:“我并无此意。”
“我不能忘记,露西,我可以隐忍,但我不会忘记。”维尔蕾特低声喃喃。
这一任大祭司塞西莉亚对她醒来的警惕并非无的放矢。在漫长的历史研究中,她骨子里好战的血液早就被拿着放大镜的众多研究者看穿了。
刚醒来的时候,她看不到机会,自然要养精蓄锐,逐渐摸索这个五百年后的新世界,再行决策;而眼下大乱将起,维尔蕾特心里涌动的想法不由得逐渐复苏。
好战的血液依旧是滚烫的,复仇的欲望也从未熄灭。当年一败,南逃的精灵躲藏在埃斯蒂山脉五百年了,终有一天她们要回来的。
要回到她们的启幕之山,要回到终年冰雪的阿尔贝加,回到这漫山的针叶林,镜湖孕育之所,最初的故土。
露西塔扫视了一眼满院的墓碑。
她的声音仿佛浸在深夜的云丝里:“你已经决定了吗?”
维尔蕾特挑眉:“怎么,你会帮我?”
“我不会帮助任何人,我会避免你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露西塔说:“我站的地方和你不一样,你也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维尔蕾特说,冷不丁问:“你说,神会怪罪我吗?”
这问话意有所指。
露西塔也听出来了,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维尔蕾特又说:“即使会怪罪我,我也一样会去做的。”
“祂不会怪罪你的。”
“是么。”维尔蕾特不置可否,又问:“神不会帮我,那神会祝福我吗?”
“……会的。神会祝福你的。”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