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鼎又慢了一步,眼见着李光和陈子茂将窗户堵得结结实实,他只能气呼呼地冲儿子发火:“你不早说?!怎能让他们逃了?”
赵汾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上前一步,示意李相公和陈大人给他挪个位子。
两人不解地照做。
赵鼎还没来得及问“你明白什么了”,就见自家儿子长腿一迈,轻盈起跳,竟从同僚的头顶翻身越过。
赵汾反手在窗楞上一撑,冲着父亲微微颔首,留了一句“孩儿去去就来”,便一个鹞子翻身,干脆利落地松手跃下。
只听得楼下传来一阵惊呼,三人又是齐齐向窗口扑去。
李光和陈子茂目送赵汾逆流行去,不禁欣慰点头:“元镇啊,你有个好孩儿啊。”
依旧没有抢到位置的赵鼎郁闷无比。他一屁股坐回原位,喝了口茶掩饰忧心,嘴上却故作开朗:“那是!交给汾儿准没问题,你们就安心坐着吧!”
三人好不容易坐回原位,赵鼎又捡起了刚才的话题:“子茂,如今得罪了秦桧,你有何打算?”
陈子茂闻言一笑,端得一派洒脱:“相公可有贬谪佳处推荐?”
“你们两个。”李光看这两人颇觉好笑。自古官员以被贬为耻,可偏偏到了官家这朝,因这奸相当道,人人都早早做好了被贬的打算。
他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参与其中:“子茂不如和我同去崖州?”
“天涯海角,太远太远。”赵鼎连连摇头:“你们就不能挑个近的?”
“赵相也有不想去的地方啊?!”
李光和陈子茂哈哈大笑。
……
【这次落第对陆游来说堪称晴天霹雳。他回到家乡之后,日夜徘徊于斗室,踟蹰于庭院,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他对仗义执言的考官陈子茂感到担忧,对一手遮天的奸臣秦桧感到愤怒,对自己黯淡的前程感到悲伤……一时之间,他愁思百结,四顾茫茫,最后提笔写下《夜读兵书》,以一句“成功亦邂逅,逆料政自疏”聊以□□。】
【彼时的陆游并不知道,他所处的时代背景堪称南宋政治最为黑暗的时期,史书载:“士大夫之有名望者,悉屏之远方。”陆游落第,尚且来去自由,倘若在朝,稍与秦桧政见不合,就被他撵出朝廷,凄惨的人,还可能直接沦落天涯海角。】
【这个天涯海角,是指实际地理上的天涯海角。古称“崖州”或“琼州”,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海南。刚才提到,李光被陆仲高举报之后,被秦桧贬到了海南。而在他之前,另一位曾经的宰相也被秦桧折腾得不轻,他就是赵鼎。】
【赵鼎在议和问题上与金朝据理力争,与秦桧意见不合,秦桧当即鼓动党羽排挤赵鼎。很快赵鼎就被逐出了临安,贬到绍兴做知府。可谁知到绍兴后,他仍然得不到安宁,秦桧一直在朝廷里惦念着他。赵鼎先是被贬到泉州,最后又被贬到广东潮州。】
【那个时候的潮州,只是大海边的一个小渔村,要多荒凉,有多荒凉。赵鼎到潮州后,闭门谢客,不谈时事。有人询问,他也只引咎自责,将过错全部揽下。可即使是这样,秦桧还是不放过他。鸡蛋里挑骨头,经过五年的不懈努力,秦桧终于拿捏了赵鼎一个文书上的毛病,将他扔到了海南作吉阳军的地方官。】
【宋朝不杀士大夫,所以贬谪崖州就是当时是最严厉的刑法。可即便如此,赵鼎依然恭敬上谢表,表示忠心:“白首何归,怅余生之无几;丹心未泯,誓九死以不移。”秦桧看了赵鼎的拜表,冷笑着说:“这个老头子,还如此倔强,恐未必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秦桧说到做到,他命令吉阳军的地方官严密地监视赵鼎的一举一动,每月要向朝廷汇报一次赵鼎在那里的表现。海南的地方官被逼得没法,干脆就安排人住在了赵鼎家里,赵鼎每天吃的什么菜,说了什么话,他们都详细地记录下来报送朝廷。】
【赵鼎彻底绝望了,他知道秦桧是要置他于死地。他不死,不仅自己得不到安宁,甚至还会连累到家人。于是,他给儿子赵汾写了一封遗书,他在遗书中说:“秦桧必欲杀我,我死汝等尚可无虞,否则祸及全家。”遗书发出后,赵鼎又给自己的墓志写了一副对联:“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随即不吃不喝,绝食自尽。】
【南宋第一贤相,就这样活活地被秦桧逼死了。而同一年,与赵鼎并称为“南宋四大名臣”的胡铨也被秦桧逼到了崖州。】
【胡铨曾坚决反对与金议和,当初就是他提出来要把秦桧和王伦的脑袋砍下来,挑在竹竿上游街,然后把金国的使臣扣下来,激励将士讨伐金国。胡铨曾经说过:“臣有赴东海而死尔宁能处小朝廷求活焉?”意思就是说,如果朝廷要与金国议和,我宁可跳到东海去死,也不愿在小朝廷苟活。】
【秦桧对胡铨早就怀恨在心,在宋高宗赵构将其贬到广东新州之后尤嫌不够:“胡铨不是说赴东海而死?怎的不肯过海?”有了秦桧的暗示,新州守臣张棣立刻攻讦胡铨诽谤朝廷,胡铨最后也真的被贬去了海南。】
【除了早已去世的李纲,南宋四大名臣中的三位都被秦桧构陷,最终贬谪海南。】
一言成谶,赵鼎同李光面面相觑,两人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陈子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伸手,一左一右握住两位洞霄宫提举的手,诚恳道:“相公们,带带我?”
赵鼎和李光对视一眼,两人的神色越发复杂。李光面色古怪,似喜似悲;赵鼎欲言又止,模样像是有几分牙疼。最为好笑的是,两人望着陈子茂的眼神却莫名带上了一份审视,像是在评估陈子茂的“海南移民资格”。
就在陈子茂坐立难安之际,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女人尖叫——
“杀人啦,杀人啦!杀士大夫啦!”
赵鼎浑身一颤,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得立起:“糟了!”
三人又是齐齐扑向窗口。
第46章【爱国诗】陆游
三人望向窗外,只见底下的百姓惊慌地向两边分开,而远处则传来响亮的马蹄声。
赵汾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匹骏马,如今正骑在马上向宫门奔驰。骏马的头上没有缰绳,但赵汾却坐得稳稳当当。他一手夹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子,孩子不断挣扎哭泣,他却神色冷酷,没有丝毫动容,而他的另一只手则牵着解下的缰绳,整那只手垂在身侧绷得及紧,像是牵扯着什么重物。
百姓的惊呼声和议论声此起彼伏。
随着赵汾逐渐靠近茶楼,三人终于看清他缰绳后面扯着什么——那竟然是个活人!
绳子的另一端系着一个被绑住双手的年轻人,他被缰绳拖着向前奔跑。男人头上大汗淋漓,不算健硕的身体几乎快要贴在地面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却又不敢停下脚步。
他脸上满是痛苦和恐惧,嘴唇惨白,像是要尖叫又像是要求饶,却因为过度疲惫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麻木地向前奔跑。
而他的后面,追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妇人的身上挂着行囊,胸前手上戴满了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但她如今发髻散乱,脸上精致的妆容也花了大半。她一路追喊一路尖叫,声音凄厉地几近划破人的鼓膜:
“放开我儿!放开我儿!”
马在前面一路小跑,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那个男人终于跑不动了,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但尽管如此,马还在不断向前,赵汾甚至恶意地夹了夹马腹,让胯|下的骏马再次加速。这个人的身体摩擦着地面,瞬间皮肉擦破,鲜血直流。他的双手被缰绳牵系着高举头顶,无法保护自己,只能任由马将他拖着向前。
围观的百姓都被这一幕吓傻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个场景让异常血腥恐怖,甚至不亚于是一场酷刑,人们开始讨论这个青年到底是谁,马上的赵汾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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