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娶贤,三太太如今事事如意,样样顺心,唯独对之前的四个子女不满意。六姐她不愿管;十三姐不愿她管;郑佰已经不是她能管得了。唯有郑仟的终身大事,她愿意管,能管。
周胜家的苦着脸道“太太莫急,这前前后后才一个月,奴婢又没有火牌令箭,估摸着这会消息也才传回去没多久。”
三太太点点头,不再言语。
腊梅却记在心里,太太终究离不开她的。
“卖报嘞,卖报嘞,钟大真人被杀案再起波澜,翰林院郑侍读舌战群儒。”
“卖报嘞,卖报嘞,朝廷要裁撤翰林院……”
“卖报嘞,卖报嘞,翰林院藏污纳垢……”
“翰林院请托成风……”
一大早报童就穿街走巷开始吆喝各种耸人听闻的消息,这立刻吸引了各色人等的注意。
一夜没睡的郑墨虽然满眼通红,可是精神很好。外边的消息,全是真的。只是除了极个别几件,其余的都是他在张文宪的协助下,从史书里摘抄的。毕竟翰林院早在唐代就有,报纸上可没写是本朝的。
这主意是郑墨和几个手下新招募的文痞昨夜琢磨的主意。本意只是用来填充版面,毕竟报纸篇幅不小。如今看来,歪打正着,效果很好。刚刚出去吃了碗豆汁,回来,就看到留在家看门的墩子等在一旁。
“来人自称姓于,讲是哥的舅舅,来瞅瞅哥。小的将那人交给了李五十守着,就跑来给哥送信。”墩子一进工房就将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这人啥模样?”郑墨不动声色追问。
“个子不高,脸长,富态。操着一口山西官话。”墩子想了想回复。
“这人确实是俺舅舅。”郑墨点点头“你去黄华坊那里租个小院,然后把人领过去,给他讲俺过几日去。”拿出五两银子扔给墩子“家里的事不要给他讲。”
墩子接住银子,行礼之后,走了。
郑墨则坐到一旁拿出烟点上,这姓于的确实是他们家的亲戚,只是并不是他的亲舅舅而是郑坤的。此人名叫于昂,是嫡母幼弟。于家女儿不少,却只有于昂这么一个男丁。因此从小不免娇纵,待几年前,于朝奉故去后,渐渐染上赌瘾,家里的产业这几年也都折腾光了。
此人这时候来,要做啥?勒索银子?郑墨也学郑修拒绝了军功,宁愿把郑直分给他的首级全都转卖换了银子,为了不想让嫡母和郑坤沾光。郑墨如今兜里的一千多两银子都是在虞台岭拿命拼回来的,就算给,也是给母亲,而不是给于家人。
讲实话,郑墨如今很怕再遇到平阳族中亲人。不是怕纠缠,而是怕他们和自个抢十七叔,毕竟族里已经有表叔考中了举人。只是贪图安逸,不愿意再跑到京师忍受九天考棚的煎熬,才便宜了他。
这也是郑墨放弃军功的原因之一。毕竟一旦评功,就会贴黄,没有专门的差遣,他就只能返回平阳卫靠着那点俸禄过活。而有郑直的帮助,郑墨相信,举人应该不在话下,没准将来他也能考中进士。如此郑墨日后的前程就不一样了,他可以跟在十七叔跟前,发财,升官。郑墨如今才懂了郑直为何当初一见面就给他讲,唯独不需要亲戚。果然至理名言,真的很烦。
东宫讲读与经筵一般,在文华殿举行。不过不是正殿而是东厢房。此处共有三间,东宫直讲的座席设置在东厢房北边的一间,讲读举办时,此间向南打开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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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举办东宫讲读,当日早上,参与其事的官员都要身穿绣服入内。进入之后,这些官员要向皇太子行叩头之礼。行礼毕,即分班而立。皇太子在座席之上,背诵此前所学的内容。背诵完毕,东班讲官直接上前,到地平之前站立。内侍将牙签(翻检书籍用的牙骨制成的签牌)交给东班讲官。东班讲官手执牙签进行讲授。
讲完经书之后,东班讲官从西面退下,横向折行至东边,还班站立。接着,西班的讲官进讲。西班讲官从下面横折经过东边,直接上前,到地平之前站立,其礼仪与东班讲官相同。讲完之后,西班讲官从西面退下,横折还班站立。过程之中,行进方式都是从左边前进、从右边后退,出班、换班,中间的曲折而行,全都符合规矩,这些都是按照礼仪进行的。
整个讲读过程中,书册都是向上的。讲读完毕,稍事休息之后,皇太子换穿曳撒佩金镶宝石或玉钩条,在西窗之下,练习摹写书法一张。
参与讲读的一众官员换上素袍,再次进来,通讲需要三日学习的内容。
讲完之后,皇太子道:“先生们吃茶!”如此为期一整日的东宫讲读正式结束。众直讲,侍读官,侍书官退班。
一出文华殿,就有侍读官对郑直愤愤不平道“郑右谕功课粗疏,实在德不配位。”
郑直也不生气“这位同僚怕不是眼中除了你之外,俺们在场诸位全都德不配位吧?”
“你……”那位侍读官立刻恼了,却赶忙自辩“俺没有,俺讲的是你郑右谕。”
“圣人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是为,天言。天之言者,非实在之天,为大他者之天。大他者之天,天之天,凌虚御实,一心万法也。”既然人家已经踢门踏户,郑直索性咬人了“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同僚可听过‘殊途同归’这几个字?怎的?你以为这是科举考试,背一个标准答案,就行了?俺这是郑家独有的循循善诱。让太子晓得‘贵人语迟,敏于行却不讷于言’。俺叔,俺,就是这么一路学过来的。这位同僚因此而贬低俺,不妥吧?”
之所以会这样,很简单,今日的东宫讲读郑直讲《论语》‘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
这题目他准备了一个多月,也算得心应手。开始一切正常,然后到为太子释惑这个环节出了岔子。太子超纲了,问“既然众口铄金,岂不是就证明前几日在早课上关于‘能不能让百姓议论刑案’的争论是郑直错了。”
郑直立刻尴尬了。好在他反应快,硬拗道“议论刑案是以事实为基础;而众口铄金,则是在不了解事实的前提下,听风就是雨。两者不同。”
这自然有强词夺理的味道,可郑直总不能今日之我打倒昨日之我。只能利用杨儒,史臻享,钟毅,江侃,甚至焦兰讲给他的各种新奇观点,旁证左引,愣是给圆了回来。
太子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继续问“郑右谕不停讲以‘事实’为基础,为前提,那么如何认定这个‘事实’就是真实的事实?”
全身熟透了,还能剩张嘴的郑直立刻道“自然是大明朝廷认定的就是真实事实。比如钟大真人被杀案,报纸上所有的内容都是摘自去年的邸抄。邸抄是通政司校审之后刊印的,这就是朝廷认定的事实。”
太子又问“如此,那当主上讲的与通政司刊印的不一致时,谁讲的是事实?”
郑直都想哭,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如此,则通政司失职。”
“为何?”太子得理不饶人。
昨夜里都没有出过这么老多汗的郑直斟酌片刻,用了一个比喻“武臣征战,文臣治国,各司其职。通政司的职责就是向群臣传递皇帝旨意,皇帝不会错。”
就是这最后一句话,引起了包括郑宽在内的所有直讲,侍读官,侍书官的不满,以至于刚出门就有人指着他鼻子骂。
这种毫无营养的骂战并没有随着众人返回翰林院停歇,反而愈演愈烈。直到暮鼓响起,众人才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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