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宜:“你怎么会见过你的胎记?”
尹娘子道:“这位置太刁钻了,我没自己看过,但我见过那图纸,他们给我画的时候,让我认了一下。”
“画之前还是画之后?”
“画之前呀。”尹娘子说,“我知道画胎记也会痛,所以给我看一眼胎记长什么样,我大概就能知道要痛多久了。那,师姐,我敷了啊?”
后颈一烫,崔令宜猛地抓住了身下床单。
但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尹娘子悄悄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只是将脸埋在了被褥之中,后背绷紧,一声都没吭,不由在心里暗暗咋舌。
等帕子慢慢变温,她便拿起帕子,模仿崔令宜刚才的动作,给她反复揉压胎记的位
置。
许是太疼了,崔令宜的呼吸都沉重急促了许多。
揉了一会儿,尹娘子想现在或许没有刚才那么痛了,可以说点话,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便问道:“师姐,你为什么也要洗色啊?你不打算接着当崔家的女儿了吗?”
崔令宜的声音闷闷传来:“不打算了。”
“啊?”尹娘子大吃一惊,“那,那你和卫大人……”
“缘分到头了。”
尹娘子:“可是……如果没有卫大人帮助的话,我们,呃,不是,师姐您怎么对抗拂衣楼呢?您这样明显的背叛,楼主怎么会放过您呢?”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崔令宜道,“我知道你也怕死,没关系,你知道纪空明吗?”
尹娘子:“是白藏门司情报的那位门主吗?”
“对,是他。我和卫云章之后不一定有时间管你,但他有的是时间。他在京城的据点叫醉香楼,是一座酒楼,一楼二楼揽客,三楼是他的地盘。我这次就是从醉香楼过来的,他一定找了人跟踪我,想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等我走后,你可以暂时离开四夷馆,寻求纪空明的庇护——这人心思深沉,楼主给他下了令,让他在京城把我捉住,可他却没这么做,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但既然他都没有捉我,那就更不可能对你下手,你可以把你的经历告诉他,他一定很感兴趣,觉得你特别有价值。”
尹娘子讷讷道:“好……”
她自己心里想着事情,手下的动作便有些放松。
崔令宜问她:“帕子是不是凉了?”
“啊?哦,哦,是的。”尹娘子回神,“我再去重新泡一次,给师姐洗色。”
“回来!”崔令宜喝住她,“我身上的颜色,褪了没有?”
尹娘子定睛一看,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好半天,才迟疑着道:“我怎么觉得……好像没有呢?”
崔令宜猛地抬起头,双眼锐利如剑,直直刺向了她。
尹娘子慌乱道:“可能、可能是我手法不对,对不住师姐,浪费了你这么久时间,我再试一次……”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抿住了唇。
尹娘子重新倒了药水,把帕子烫了一遍,又给崔令宜揉压起来。
这次她不敢再分心了,仔仔细细、用尽全力地揉压着,可是,她越揉越慌乱,每揉几下,就要停一下,看看手底下那块胎记的颜色。
崔令宜:“怎么了?”
尹娘子如坐针毡:“师姐……要不,要不你再教我一下吧,我怎么、怎么揉,这个颜色,它都没有变化呢……”
“胡说,这怎么可能!”崔令宜蓦地坐了起来,从她手里夺下帕子,“我自己来!”
她连鞋子也未穿,赤脚走到茶案边,把帕子往茶缸里一丢,拎起还在小炉上微微沸腾的水壶,就往里面倒水——
“师姐!”尹娘子尖叫一声。
水壶翻倒在地,滚烫的药水泼溅在二人裙角,崔令宜猛地缩回了手,被烫过的手指迅速变红。
一直被关在门外的卫云章听到动静,直接踹断了门闩,闯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他冲到崔令宜面前,捧过她的手指,“发生什么事了?”
她上半身没有穿外袍,只穿了一件诃子,暴露的肩颈和双臂在初春的空气里颤得厉害。
尹娘子磕磕绊绊地说道:“师姐她……调制了能洗掉胎记的药水,让我给她用,但是,但是我可能手法不对,洗不掉她身上的胎记,师姐她就要自己来……但这个药水是热的才有用,师姐她把帕子放在茶缸里,不知怎么的手没拿出来,就这么把开水倒了进去……”
卫云章急道:“还不去找冷水!”
尹娘子如梦初醒,赶紧把放在地上的铜盆端了过来——幸亏一开始烧水的时候,崔令宜说多备点水,免得烧着烧着水干了,她才用铜盆接了这么多清水放着。
卫云章舀起盆里的凉水,不断地冲洗着崔令宜的手指。好在那水壶壶口较小,只烫着了几根手指,其他地方都无大碍。
崔令宜的双眼缓缓聚焦,停留在卫云章身上片刻,然后忽然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要去把胎记洗了!”
“洗什么洗!差这一时半会吗!”卫云章低斥道,“再说了,药水现在都没了!”
他看向旁边不知所措的尹娘子:“去问问四夷馆的人,有没有治烫伤的药膏。”
尹娘子点头:“我这就去!”
她跑了出去,而崔令宜却看着一地流淌的药水失神。
卫云章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许是觉得自己方才说话重了些,又放柔了声音:“这药水很难调制吗?”
崔令宜摇了摇头,喃喃道:“不难……”
“那就再问纪空明去要。”卫云章说,“反正他会给你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