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着玻璃瓶里的海州冷饮厂出品的橘子汽水,顿觉秦今朝是个可交往的好哥们。
秦今朝迅速了解了各个车间的日常工作、机器运转流程,和车间工人们相熟起来,一个多月后,结束实习工作,再回到技术办时,对于海州大化厂有了重新的认识。
时间已经过渡到10月,天气开始转凉,早晚温差愈大。
海州跟燕市也就二百多公里的距离,气候差异不大,他在燕市生活了二十多年,自然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从今天开始,秦今朝不再去车间实习,也就不再穿工作服,换了件雪花呢的半长款大衣,里面只穿一件的确良白衬衫,下身配藏蓝色西装裤,t新打了鞋油的黑色牛皮鞋。在墙面上,绘着红色牡丹花的黄框镜子前照了照,理了理比板寸略长些的头发,觉得没什么不妥当的,这才抓起柜子上放着的钥匙串,拿起夹着钢笔的深红色塑料皮笔记本,走出宿舍。
他住的是男生宿舍楼,位于生活区内,总共四层,跟结构、楼层一样的女生宿舍,隔着大片家属院遥遥相对的。生活区和工厂区相隔一条马路,走路分钟便能到工厂区的大门。
正在锁门的时候,隔壁的门打开,同在技术处的同事邹新军和厂办联络员潘华从里面走出来,对着他热情地笑了笑,说:“正好,我也去上班,咱们一块走。”
秦今朝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迅速将门锁锁好,三人一起往出走,说说笑笑的。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很容易打成一片。
他们的寝室在三楼,一楼和二楼是4人寝室,三楼和四楼是二人寝。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厂里约定俗成的,工人住一二楼,干部住三四楼,在实际的宿舍管理上,也是两个部门共同管理,一二层归劳资处管,三四楼归干部处管。
秦今朝被分配的这间寝室之前是空置的,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住,潘华对秦今朝一个人独占一间寝室颇为羡慕,半开玩笑地说:“你真幸运,正好赶上有空寝室,自己一个人住多舒服,不用闻臭脚丫子味。”
邹新军立时装出不高兴的表情来,说:“你什么意思,嫌弃我脚臭是吧?我天天晚上都打水洗脚,你可别在新同事面前污蔑我!”
潘华白他一眼,“你自己啥样你不知道,我又没有鼻炎。”
两人便你一嘴我一嘴地呛呛起来。
秦今朝饶有兴致地听着,邹新军是本地人,说的是带着海州口音的普通话,潘华老家在赵北省山塘市,中专毕业后,被分配过来的,说的是山塘口音的普通话。海州口音音调发硬,山塘市口音一波三折的,两人吵得极了,便都说起家乡话来,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两人吵归吵,但都没有生气,就是吵着玩,当成日常朋友相处的一种乐趣。
过马路,进了厂区门口,直行五百多米的正前方,便是办公楼了,厂办、技术办等职能部门都设置在这里,共有三层,办公楼前面的小广场上,树立着铁质刷了清漆的旗杆,一杆红旗迎风招展,道路两边,种植着法国梧桐,据说是刚刚从国外引进的品种,有些成活了,有些蔫哒哒的,被微风吹的愈加无精打采。
水泥铺成的道路被长条形的花坛分隔成两条,但没有区分进口和出口,不过,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人潮都是朝着一个方向涌动的,便没有正行和逆行之分。
工人们有步行的,有骑自行车的,有梳着半长大背头,上身只穿一件花衬衫的大小伙子将自行车骑得风火轮一般,一路高喊着“让让,让让”,呼啸而来。
潘华忙拉了秦今朝一下,让他躲到一边,而后朝那人狠狠瞪了一眼,才跟秦今朝说:“那是咱们厂里有名的二流子,不干正经事儿,你见着得着他点儿。”
邹新军不知道是习惯性地和潘华持不同意见还是真如此想,立刻反驳说:“他呀,就是穿戴的时髦了些,爱跳个舞,爱跟小姑娘开玩笑,也没真干坏事。”
潘华立刻反驳:“那叫时髦吗,那是堕落,他这就是被资产阶级腐蚀了!”
秦今朝目光看向路边宣传栏上面张贴着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标语条。海州的十月跟燕市一样,多风,标语的下半部分被风刮了起来,时不时随风飘动一下,秦今朝走过去,将标语条使劲儿地按了按。
等走回来时,邹新军和潘华的争吵依旧。
“……《大众电影》封面还登了亲嘴照片呢!还不是好好的?说明社会风气要变了!”邹新军说到“亲嘴”两个字时,声音明显小了下来,有些心虚地看着左右行人,见没人关注他们,才放心。
他的担心有些多余,电线杆子上挂着的大喇叭里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歌声,要不是凑近了,真听不见他们几人的谈话。
邹新军指的是今年5月份的事儿,那会儿《大众电影》刚复刊不久,那销量真是没得说,快卖疯了,尤其是五月份这期,封底刊登的是英国电影《水晶鞋与玫瑰花》中王子和灰姑娘接吻的剧照,杂志都卖断货了,谁要是能买到一本,肯定会被人借来借去。
接吻的剧照给大家伙震撼完了!
听邹新军说起这个,潘华更有发言权了,说:“所以啊,我当时就给《大众电影》杂志社写信了,狠狠批评了他们一顿。”
他很是痛心地摇摇头,“堕落了,堕落得跟资本主义的杂志一样了!那种色qg的东西,玩物丧志的东西,怎么能公开刊登出来呢!”
邹新军大吃一惊,“你居然还给《大众电影》写信了!”马上又想到什么,质问道:“我那本《大众电影》封底图难道不是你撕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