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教堂里靠近壁炉的一角。长长的餐桌延伸到了琉璃窗一侧。酒红色的桌布垂在小耳身上,盖住了他半条腿。
所有的学生都在这里进行午餐。许识敛的眼睛低低地,像闭着眼睛吃饭,阳光从高处落下来,洒在他脸上,将他的皮肤照得苍白且脆弱。
所有目光因此收获了足够的想象力。
梦呓将食物放进餐盒里,不动声色做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朝着其他学生看去。他们立刻装成正经的贵族,优雅得体地进食,仿佛不曾好奇过什么。
她从兜里拿出来一颗樱桃塞在小耳手里。
“你吃完了?”许识敛问妹妹。
梦呓点点头,站起来说:“我要去找那位老婆婆。”
“学校里有人给她做饭。”
梦呓没有听进去,虽然瘦小,她的性格里也有一部分执拗:“我到时候来找你,然后一起回家。”
许识敛摇摇头:“她记不住你的样子。”
她从魔鬼背后路过,拍了拍他的肩膀,沙沙地离去。
现在不管是有点甜的面包,还是晶莹剔透的小樱桃,都无法吸引小耳的注意了。他的手掌正在缩小,通过魔鬼的眼睛,他借着阳光观察了整个过程。
五根亲密的手指朋友正在以极缓的速度倒退成长。
小耳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轻柔的质感有点像嫩芽。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他确实有可能变回花,或者是种子。
许识敛看着他揉着自己的脸,认为这是一种装可爱,摇着头说:“吃饭。”
还补充,“别挑食。”
小耳像一根长矛那样靠在椅背上,用孩子的脸漠视他道:“我没有挑食,我本来就不吃这些东西。”
他又像变了一个人,许识敛虽然开始反省自己对魔鬼的傲慢,脸上却也多了几分冷色。这一整天,他都不知道小耳在生什么气。
几个学生正在讨论魔鬼事件,他们人人脚下都有一把弓箭。
“每次都这样。”一个人说道,“上次有个女人疯掉了,几次自杀未遂,后来走在大街上被马车撞死了,他们也说是魔鬼做的。”
报纸抖擞的声音,一个学生眯着眼睛审视一番,得出结论:“没有。这次也没有写。”
小岛的报纸是富商钮家经营的。钮康先生是出了名的暴发户,不管他富有之后如何克服万难地给自己修正名声,大多数岛民——哦不,应该说,所有人,心里都藏着对他的鄙夷。尤其是受过教育的高傲学生:“这不是很正常吗?他只会报道一些粗俗的花花新闻。”
“比如又有多少男人追求他的千金钮凝凝。”
“钮凝凝确实漂亮。但和她恋爱的男人命都不太好,上一个甚至不明不白地死了,有人说是自杀。”
另一个学生笑出声:“说不定又是魔鬼干的。我都要开始同情魔鬼了。”
其他人说:“你们没发现吗?这次比以前传得都要凶,听说就连元老院那边都打算做点什么。”
“没办法,在信教的大环境里,魔鬼维持不了神秘感。”有个不严肃的学生出口不逊,“也让我们见见神明嘛?只要他一出面,活生生的,谁还害怕魔鬼?”
“不许说这种话!”一名信教徒反应很大。
“好啦,”打圆场的人说,“各位,我们不如担心一下离自己近的东西,比如一会儿的射箭课?”
小耳就听到这里,出口叫道:“许识敛。”
被叫主人的次数多了,冷不防被魔鬼叫了声名字,许识敛意外地朝他看去,眼里有一丝难掩的震惊。
照人类审美来说,这样的许识敛也是令人心动的。可惜怨念重重的魔鬼将心做成了石头:“你有没有想过,神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许识敛飞快环视四周,压身警告道:“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无所谓。”小耳冷漠道,以为他没有意识到他们在哪里吗?“你们的教堂,可以用来祷告,也可以用来吃饭。说不定还可以用来拉屎,我说几句话,凭什么不行?”
这魔鬼是到了叛逆期了吗?许识敛沉默片刻,问他:“你身体变小以后,性格也变了。”
“反正怎么样你都不会喜欢我。”魔鬼说。
“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吗?”许识敛就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小耳顶嘴道:“那我不喜欢你。”
许识敛就不说话了。
“你们等会儿要射箭吗?”小耳问,他已经意识到必然存在竞争,“是比赛吗?”
“你想怎么样?”他这么问,和以往的语气都不同。再说明白些,听上去是有些不耐烦和凶的。
小耳也明白。于是他开始低头吃樱桃。
射箭比赛开始的时候,他们回到了草地上。阳光下鸦雀无声,连鸟叫都像是一种罪过。
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庞都变得严肃起来,小耳依然在想是否应该让许识敛取得令人震撼的,压倒性的胜利。
但他觉得在这位宿主上的一切努力都会成为浪费。许识敛是永远不会让魔鬼开心的人类。
不过他似乎想太多了,因为当许识敛拿起弓箭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变了,不同于之前那副“我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现在他的眼里可都是野心和胜负欲。
小耳有些惊讶,至少这一刻,他竟然没有选择隐藏。
看他的姿势,明显练过很多次,并且对自己出色的射箭能力坚信不疑——小耳依然记得许识敛的手臂,他的手臂,流动的魔鬼尾巴。
规则很简单,在规定的时间内射进靶心的箭越多越好。
井舟站在许识敛后面等待,他不停调整着呼吸,眼神轻飘飘的,带着不自然的笑意,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游刃有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