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嬉笑道:“怎么叫坏你名声,毕竟是有这么些异象出现,你们长留也得给个说法不是,天人尚有五衰,灵气为何不能枯竭,我说道长啊,你要是入错了门,也得想开些,早早脱身才是啊,别误了修行,嘻嘻嘻。”
“放肆。”明权气得浑身直抖,将手中的剑横在面前:“尔等盲流,污言秽语,当我们登天阁是吃素的不成。”
剑拔出来,寒光逼人,气氛瞬间到达冰点。
众人皆侧目,长留山虽看着颓败,可入登天阁资质定然是万里挑一,而冲上山来的人虽多却鱼龙混杂,更有一部分是来看热闹的。
正僵持着,忽听有人用浑厚的嗓音道:“跟这些傀儡辩经有何用。”
众人听这声音内力不凡,正寻找高人来处,便见一飞镖从人群中蹿出来,“叮”地一声撞到明权的剑上,像触发了什么机关,刚刚同仇敌忾站在后头的登天阁弟子突然行动起来,三人一团五人一聚,利剑指天起了个剑阵。
剑阵集结,剑风横扫,便似一股浪潮向着山口涌来,识相的人立刻倒退,腿脚慢的一不留神跌在地上,连带着倒下一片,这就出师不利,出了个大洋相,坐实了乌合之众的名头。
云隐剑阵。
罗泽默默躲在毕长淮身后,看着这啼笑皆非的场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残留的记忆让他对这阵法有着无师自通的了解,这剑阵极其繁杂精妙,讲究的是心意相通配合紧密,人心齐泰山移,不下几十年的功夫是磨合不出这种效果的。
莫非是这些小辈天赋异禀青出于蓝?还是他们日日苦修防御什么?
陆续有侠士闯入阵前意图挑战,登天阁弟子默契十足,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随着领队弟子一声低喝,一招“排山倒海”轰然使出,化作罡风横扫,迎战之人颓然坠地。
罗泽啧啧直叹,上来就使杀手锏吗?好残暴的打法,跟记忆中登天阁先礼后兵的优良传统相差甚远,到底发生了什么剧变,让弟子们如同被夹住尾巴的狼狗一样,个个草木皆兵如临大敌?实在令人费解。
剑阵余威波及,看热闹的人惊呼四散,见罗泽这边儿地势低又有阻挡,便蜂拥而来,围凑在一起继续看热闹。
依旧有新人向旧权威发起挑战,罗泽撇着嘴摇头,也没心思继续看下去,剑阵一成便是一堵墙,他倒是有法子破开此阵,但此时只是个八岁稚童,门牙都豁着,如何能让这么多人听从他的指挥。
胸间怄着一口气,他还记得此行的目的,他要见道途子,他要亲自质问他。
罗泽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毕长淮,心道了一声抱歉,趁人多贴着墙根绕到外院,一路小跑到树林间,找到一处被杂草掩埋的狗洞。多么幸运,他还记得这儿有个狗洞。
罗泽钻进狗洞,辗转到长廊,于红墙碧瓦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又或者说,本来就空无一人。
高拱错落间,一间明堂庄严矗立,门口守卫森严,上悬一匾,题字“通天宫”,罗泽记得那是什么地方,他从后门摸进去,绕过林立的神仙佛龛,缩到正殿窗下,缭绕烟雾从窗中飘逸而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烟雾深处,一道人端坐于蒲团之上,一头黑发如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皮肤红润,不辩年岁,眉宇间透漏出一种超凡绝尘的气质,令人心生敬畏,手持一柄精致的拂尘,双目紧闭,面容平和,仿佛与世隔绝,外院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而堂下,数名道者身披鹤裳静立左右,罗泽仔细辨认他们的模样,从古老的记忆中翻捡着发黄的名字,屠夏、白灵、潘岚……
他们都还活着。
还活着。
金不凡所说有假。
罗泽暗暗松了一口气,灵魂深处那人终于不再锥心刺骨折磨他。
胸间那股冲动已渐渐消散,罗泽发现自己拿不出勇气跳出来,将前世过往与道途子掰扯一二,师恩换魂火,两不亏欠,罗泽决定悄悄离开。
却听耳边一声呼啸,似有剑风袭来,罗泽来不及感伤,就地一滚,刚稳住身形,便被一脚踢在肋骨上,罗泽被拘束在一个小孩儿的身体里,施展不开手脚,只觉胸口剧痛动弹不得,倏一睁眼,脖子上多了一把冰凉的剑。
顺着剑身往前一望,却是个鼻梁高挺的,剑眉星目的青年。
“是何宵小,胆敢来犯!”那人呵斥。
罗泽一恍惚,只觉面前这人有个九分面熟,可不就是每天早上起床上完厕所,照镜子时看到的那张脸,这人是……
连泽?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对面连泽横眉竖目,提着他的衣领将他一把薅起来:“谁家小儿无状,敢闯通天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人手劲儿极大,罗泽踮起脚,不得已攀住他的手臂,顺手就握住他的脉搏……脉络起伏,皮肤也是温热的,居然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罗泽瞪大了眼睛。
“还不老实。”
手上的动作太过明显,被连泽看穿,一个反拧将他摁在墙上,罗泽疼得嗷嗷直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求饶:“道长饶命,道长饶命,我只是误闯,误闯,我马上就走,我马上离开这里。”
“连泽。”
屋里有个苍劲的声音叫道:“带进来。”
“是。”
连泽得令,拽着罗泽寄居的孩童走进殿中,将他丢在人中央,罗泽小小一只趴在地上,抬脸看见一人端坐着,睁开眼望向自己。
一瞬间梦回千年,罗泽记起第一次见道途子的场景,正是这个地方,尚为总角的他被人引着跪在黑漆漆的大殿之上,四周站满了人,他紧张地左顾右盼,对面一个白发老头笑眯眯向他招手,他见那老人和善,慢吞吞挪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