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自责不已:“都怪我,要是多注意一下——”
明怀镜停下脚步:“不是你的问题,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他。”
“的确,”白承之拍了拍老九的肩膀,“他现在状态不稳,心中焦躁,是没办法待在一个地方不动的,就算这次拦下了,之后他也有无数种方式离开。”
话间,金乌啼鸣声再次响起,与此同时还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众人一道迎上前去,却没想到找来的不是仇恩,而是魂灯殿的神侍,明怀镜经历了方才在万泽峰上的事,此时心中警铃大作,而那神侍却先作揖道:“在下是银索真君座下弟子,魂灯殿有异,此行特来告知——”
“仇恩一族的魂灯共一百零五盏,自方才起,已经陆续熄灭将近半数了。”
黄粱仙·六十一
众人心中大骇,脸色瞬变,老九更是直接惊叫出声:“完了!”
的确完了,何止完了,神仙界不管是飞升的还是承袭的,只要是个神仙都知道仙人之间无法互杀,即便是要斗法也最多只会弄个灵力损耗元气大伤。神仙要死,只有两种途径:其一,邪魔鬼祟侵入灵田,直抵老巢,但神仙灵田天然有一道屏障,这种死法概率就跟一脑袋蹦把人弹死一样小。
大家都想到了这一点,故而,只剩最后一种可能。
但若真是那样,这件事,就太过令人扼腕了。
明怀镜当机立断,转身御剑而去:“快!去煎寿堂!!”
煎寿堂是连地府畜生道的鬼魂都不敢走一遭的地方,专门用来关押犯了大错的神仙,若是听话还好,若是不从,天上地下的皮肉之苦都要翻来覆去受尽,故以其为圆心外方圆百里不见一座居所神殿,因为其中常常传来凄厉惨痛的哭泣求饶声,实在骇人。
但众仙家不敢靠近煎寿堂的原因,除此之外,还有一样——
弃台。
众人御剑飞奔,快到煎寿堂时微微偏了下方向,立刻就看见煎寿堂层层飞檐后被掩藏起来的一座高台,而此时,上面却只站着孤零零一人。
等到几人行近落地,才发现说“站”都勉强了,那人皮肉是还立着,但只是皮肉立着,瘫在石栏上,魂不知飘去了哪里,内里的骨头仿佛是碎成千万片,明明已经痛如刀割,却还要绝望地挤压在血肉里,勉强支撑着一口气。
明怀镜背后全是冷汗,迎风大喊道:“仇恩——!!!”
那人不动。
明怀镜快步走去,又喊:“仇恩!”
仇恩肩膀轻颤了起来。
几人连忙上前,见仇恩全身上下并没有一点损伤,但脸貌惨败如纸,血色褪尽,神色却异常平静,只是眼睛一直直愣愣地往弃台下的雾气盯着,不知在看什么。
明怀镜轻声试探道:“仇恩,你来这里做什么?”
仇恩道:“站着。”
明怀镜道:“这里太危险,我们先离开再说,好不好?”
仇恩道:“不好。”
白承之道:“你的族人呢?”
这时,仇恩的肩膀又颤动了一下。
他答:“受不了,跳了。”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他又道:“成凡人了也可能是死了。”
魂灯灭尽,当然是死了。
仇恩也不在意周围人怎么答,开始说话,似乎是自言自语:“弃台有多高啊?以前没跳过,有神仙跳过吗?疼吗?吓人吗?应该是不吓人的吧,我以前听说有重罪神仙被扔下去,之后就没人找到过他了,我从这下去,应该也还能找到他们,再带着他们新建一个府邸,还可以从头再来”
没人接话,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好,明怀镜看不下去了,想去拉他,这一下却好像让仇恩彻底清醒了过来,猛一下甩开明怀镜的手臂!
他猛然暴怒道:“闭嘴!!!”
仇恩突然爆发,扑过去死掐上明怀镜的脖子,仿佛用上了最后的、一生的力气,惨叫了起来:“闭嘴!我叫你闭嘴!!!!你为什么非要叫我?啊??我明明看见他们了!!我明明看见他们了!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为什么!!!”
雷定渊一个手刀就砍上了仇恩的手腕,逼得他松开,随即几人拉着明怀镜立即后撤,方才那一下虽然掐得狠,但时间不长并未伤到他,可仇恩却彻底崩溃了:“我就差一点就能抓住衣袖,就差一点,要不是你叫我!要不是你叫我——!!就因为犹豫了那一下,我犹豫了,你为什么要叫我啊啊啊啊啊——”
仇恩一边胡乱挥舞着双臂,嘴里一边发出不似人声的惨烈喊叫,听来骇人非常,白承之皱眉道:“他现在这个状态,怕是要走火入魔,只能先弄晕带回去。”
可话音刚落,仇恩整个亢奋的身体一滞,棺材板似的,硬邦邦倒在了地上。
稍微靠近些,就能听见他嘴里嗬嗬的抽气声。
忽的,仇恩眼角一闪,凌乱发丝下的石砖浸湿了一小块。
“他们全都跳了,我都没办法跟着跳下去,我鼓足勇气,明明就差一点,哈哈,哈哈哈。”
仇恩喃喃道:“他们都去死了,我都没有勇气去死。这就是我,我就是个贱人。”
此时此刻,仇恩已经万念俱灰,但也比刚才那样要好,至少能听人说话了,明怀镜上前蹲在他身边,道:“仇恩,跟我们回去吧。”
仇恩摇摇头:“回哪里去?回不去了。”
明怀镜叫上老九在另一边搀起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走吧。”
仇恩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忽然笑了一声,道:“算了,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