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能够俯瞰大部分金泉县,也可以看到那条数千年上万年的宽阔河流。
姜娩站在山顶,举目眺望。
春雨夏雨已经过去,入了秋冬,徐州的气候便会直线转冷,也将进入不再持续性下雨的季节。
姜娩看到了那条河有多辽阔,看到了洪水退去后露出的底下被冲毁的堤坝成了何种情况,还有山脚下被毁掉的无数房屋,以及原本应该种植着庄稼的一亩亩良田。
一片灰暗。
一片荒芜。
空气里甚至弥漫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味道。
戴正在旁边开口:“娘娘,您所看到的这条河连接七县,当堤坝冲毁时,洪水就会漫出来,许多户人家甚至是在睡眠中死去。除了金泉县被冲毁的情况之外,其余六县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而关于河堤需要重修的奏本,七县各处早在两年前就不断上奏,因为那时便出现了河堤开裂的情况,然而我们等了一年又一年,上奏的奏本从未间断,却依旧没有得到朝廷的答复。”
那些奏本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样。
有被上官拦截的。
也有顺利送到京都的。
姜娩安静地听着。
也就是说,现在的惨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若朝廷一早注意到徐州七县的奏本,一早拨款安排地方官员们修建河堤,就不会将事态闹到如此严重。
邓越在上山的途中摘了一些酸涩的野果,他能遇得到已是不易,毕竟要是朝廷的赈灾银跟赈灾粮再晚来一步,可能很多地方的树皮都会被百姓啃光。
第931章再无转圜余地?
邓越用起球的衣袖擦了擦,忍着野果的酸涩口感将其咽下:“娘娘,您见过河流涨水吗?”
“……”
姜娩胸口发闷,喉间发堵。
邓越将野果几口吃完,缓缓道:“河水涨起来,再退潮之后,会有无数的死鱼烂虾被漫上来,浮在面上。水灾发生的时候,七县的百姓就像是被冲上来的死鱼烂虾,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数都数不清楚。那段时间,微臣跟戴知州每日光是给百姓们收尸都收不过来。”
邓越说着,一脸疲态。
从徐州七县的水灾开始,他跟戴正精神时刻紧绷,不敢放松一刻。
给百姓们收尸之时,他们更是每日连腰都直不起来。
那时候,邓越只觉得天地之间黯然无光,呼吸到肺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尸体腥臭腐烂的味道。
戴正接过话头:“徐州共二十六县,因为人数太多,所以基本上是每几县设一位知州进行管理。微臣在徐州多年,有些人脉,因此,那段时间微臣忙着在各县奔走,把能筹集的粮食都筹集了。”
姜娩心间更为沉重:“……”
这也意味着徐州的存粮已经去了一部分。
听完他们的话,姜娩的眼前似乎浮现出河堤被冲毁时的惨烈画面。
她仿佛看到了一户又一户的人家在睡梦中被淹没在洪水之下,他们意识到时,连呼救都来不及,就被巨大的冲力连带居住多年的房屋一同被卷入其中。
邓越跟戴正看出她神色不好,不再多言。
姜娩在山顶站了会儿,乌黑的眼眸略黯然。
吹了会儿冷风后,她没问七县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沉默不言,上了马车。
一千万两。
十万石粮食。
这些听着多,看着多,但对七县来说根本不够。
单单是修河堤这一项工程,都需要耗费无法估算的人力物力。
回去的路上,戴正跟邓越骑马走在马车后面。
邓越:“为什么不求娘娘留在徐州?”
戴正:“……”
邓越:“她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她的祖父还是当朝太傅,有她在,或许京都那边不会再不管数百万百姓的死活。”
戴正:“当今是什么性子,你不清楚?”
谁都知道第三任皇后不过是被送进宫的牺牲品罢了。
她自己都过得举步维艰,又如何能再将她困在徐州,与他们,与数百万百姓共生死。
邓越噤声。
戴正大约能明白公子的想法,也不怨公子想要送娘娘离开是非之地的私心:“邓越,你我都为人父,你舍得你的儿女背上一个无法解决的烂摊子吗?”
邓越:“……”
戴正继续道:“你我是亲眼看着百姓们如何受苦的,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七县的命运多半是再无转圜余地,如今你我也只能借着朝廷给的东西安顿一部分百姓。你我都担不起,甚至是文武百官都担不起来的担子,你我又怎能用她一国之母的身份,用百姓的苦难来绑架娘娘?再把这难于登天的问题丢给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小姑娘?”
邓越:“是我不对。”
戴正:“你只是急昏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