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希望最近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恶梦。”
安蕾内心泛起绵延的无力感,如此对自己说。
之后整整一周时间,王唤每天结束演出后,都会躲在长森酒吧的角落喝酒。伏特加,威士忌,再到最烈的苦艾酒,直到他彻底喝醉,忘记“回家”这个概念。
他不想回家。因为李子也走了。
在准备回老家办理卖房手续的前一天,王唤放弃了当晚演出,早早躲在酒吧一边醉酒。申川和安蕾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一整瓶伏特加,醉的不省人事。申川要背他回家,他不肯,蜷在卡座上说醉话:“丁小与被我骂走,李子也被我气走了咳咳,我真是活该不如喝死在这儿,一了百了”
安蕾实在看不下去,只能拨通了李子的电话。
大约半个小时,李子赶来酒吧。李子今天带了顶长檐牛仔帽,深邃的双眼藏在帽檐下,看不太清楚神情。她在王唤身前停下脚步,咬着嘴唇不说话。
王唤迷迷糊糊坐起身,搂住李子的胯部,表情也分不清是哭是笑,满嘴尽是呓语:“亲爱的,你来了啊我饿了,我们回家吧。”接着,他闭上眼,将李子搂得更紧,半边脸贴靠在她小肚子上。
王唤的表情就像一个离家出走很久很久的小孩。途中他饭不能饱肚,衣不能暖身,穿过风雨,跌跌撞撞,终于寻回了可以倚靠的港湾。
李子流下泪水,攥紧的双手终于松开。她抚着他的头,终于开了口,颤声说:“嗯,我们回家。”
此时,酒吧里另一位歌手此时弹唱起安来宁的《乌兰巴托的夜》。在手指与吉他琴弦摩擦的玄妙声音下,歌一开头是这样唱的:
那一夜父亲喝醉了
他在云端默默抽着烟
喝醉了以后还会想些什么
那些爱过又恨过的人
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
连风都听不到听不到
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
唱歌的人不时掉眼泪
时空交辉之下,苍凉歌声弥散,安蕾心里蓦然下起了雪。
眼看着面前一对恋人错位拥抱,他们中间横亘着无法捕捉的缝痕。
安蕾的心里有一块儿也跟随着他们永久失去温度。这块空旷结冰的地带别人再走不进来。
申川也不能。就像她同样不能理解申川内心的更深的孤独一样。
这令安蕾第一真切感受到,有种孤独叫爱。
这种爱在人前炽热,其实长死在冰上,应是早已生根发芽。当人们意识到它时,那朵爱已长得那么那么高了。人们小心来往,最终会回到这边的冰地上。而安蕾也会像这些人一样,孤直而立,任凭自己挑挑拣拣那么久,或是任性,或是绝妄,终于在某一天,学会了不再将它与别人分享。
这一夜,安蕾收起了对他人的好奇,对真爱的仰慕,对时空的困惑。
那一刻,她的心里唯有对生命的敬意。
安蕾对爱情与生命的有了至深理解,可她思来想去,也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对她最苦恼的是,她需要消化自己的成长,继续经营自己和申川之间的感情。毫无疑问,之间她不明白人与人之间有隔阂,她向往那种紧密到可以无缝链接的爱。时到如今,她猜想,申川自然懂这个道理,在过去三年的不对等相爱下,让她觉得,更有必要思考,重铸自己的爱情观。
可是事实却不容人喘息。
2012年12月13日,晚上九点。王唤返回老家的第三天,噩耗突如其来。
当时申川正在厨房洗苹果,接通王唤爸爸的电话后,手里的手机和苹果全都掉落在地。安蕾听到异响,从卧室出来问怎么回事。
申川转过头,面如死灰般说:“王唤出事了。”几乎是瞬间,他眼泪滚落脸颊,泣不成声。
王唤因意外坠楼死亡。而王唤的生日是12月16日,他的生命因为这样一场意外,也永远定格在了27岁。
王唤的葬礼在两日后举行。楚人全员,安蕾,李子,华哥,加上丁小与全部赶往长沙吊唁。
那是一段灰色记忆。长沙葬礼上所有片段,安蕾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后来在车站分别时,李子对她说:“小蕾,谢谢你前几天叫我去酒吧。”说着,她把手边的一支琴盒递到了安蕾面前。
安蕾问:“这是?”
“王唤那支演奏用的阮琴。”
“这支琴为什么会在长沙?”
“早些年这支琴的琴头部位出了点问题,王唤这次回老家,顺道拿给修琴的老师傅做修理。现在琴修好了,琴的主人却”说到这儿,李子原本红肿的眼睛再度湿润,声音哽咽。
安蕾抬起眼睛,努力没让眼泪落下。等两人平复好情绪,她才问:“这么重要的东西,姐姐不留在身边么?”
李子摇了摇头,默默说:“把这把琴交给申川吧。我想,申川比我更适合保存它。”
安蕾思忖半晌,才接过琴盒,默默点了点头。
楚人乐队不久后宣告解散,而南京的生活还在继续。安蕾继续完成自己大四的学业,申川继续经营咖啡馆,做打击乐器教师,李子继续交响乐团的演出生涯,华哥的长森酒吧有了更多全新的乐队来往演出。
至于丁小与?安蕾有一次听华哥说,他报名去参加了一个原创音乐选秀节目。
大四上半学期结束,安蕾不放心申川,选择留在南京陪他过年。除夕夜的前几天,申川收到了楚人乐迷会寄来的礼物。
礼物是一个手提箱,手提箱里集合着乐迷们大大小小的笔记本,以及一本厚厚的相簿。相簿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乐迷全程跟随楚人乐队公路巡演的记忆碎片,申川仔细翻阅着,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叹气,时不时会看角落里那把阮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