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几日邢舅妈病了,邢岫烟便出府为母侍疾去了,今日才回来。
邢岫烟笑着应“不累”,“已经大好了”,又道:“我从家里带了点鲜果子,二姐姐尝尝罢。”
言罢,岫烟的丫头篆儿便捧上一只竹编的小篮子,绣桔忙过来接住。
迎春一瞧,见里头装的是一些鸡头米和鲜菱角等鲜果,虽只是寻常东西,但也是一番心意,便笑道:“难为你想着
,我这几日正想要几样新鲜瓜果吃。”
一边又叫绣桔将果子洗了,立拿盘子摆出来。
那邢岫烟见迎春比往日要热情上许多,虽暗暗纳罕,面上却不显,只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这厢迎春倒十分喜欢岫烟不卑不亢的性子,见她虽生得姣好,穿得却极朴素,难免心生怜意。
又着恼原来的迎春实不会做人,好歹是表妹,又在自己屋里住着,竟放任她穿得比绣桔这样的丫头还不如。
这时,只见凤姐屋里的丫头红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乌木匣子,笑嘻嘻地道:“姑娘们好,二奶奶吩咐我来送东西。”
说着打开手里的匣子,露出里面的一对草虫式样的点翠金簪来:“昨儿我们奶奶听说邢姑娘受了委屈,心里十二分的过意不去,说是连日里事多身上又不好,一时没看管到,那起子刁奴竟连亲戚都得罪了。”
“这簪子是奶奶新得的,成色还算配得上邢姑娘,姑娘别嫌弃千万收下,就当是我们奶奶给姑娘赔不是了。”
邢岫烟不知昨日之事,听了这话倒十分惊诧。心想迎春屋里的婆子刁难她也不是一两天了,这凤姐儿不可能完全不知情,想来只是懒得管罢了,今儿怎么一反常态,不但主动提起,还巴巴送个簪子过来?
又见那对簪子像是宫制的,瞧着就价值不菲,便忙推辞道:“这话怎么说的?我在这儿住着,多亏了二嫂子和二姐姐照拂,
何来什么委屈?嫂子未免太外道了。这簪子我是万不能要的,快收起来罢。”
红玉哪里肯,只一味哄着岫烟收下,岫烟又一味推拒。
迎春见这二人僵持不下,便笑道:“邢妹妹,你也别跟凤姐姐外道了,收下罢。”
又对红玉道:“你们奶奶也忒偏心,难道昨日只有邢姑娘一人受了委屈不成?明儿我也跟你们奶奶讨簪子去。”
红玉忙笑道:“正是呢,二姑娘也受了那帮奴才的辖制,我们奶奶竟忘了,姑娘快跟我们奶奶要去。”又对岫烟道:“邢姑娘快收了这簪子吧,您收了,二姑娘才好跟我们奶奶要东西去呢!”
迎春听了不由喷笑,点着红玉道:“瞧你这嘴乖的,倒拿我做由头,都是跟你们主子学的。”
那邢岫烟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倒显得不知好歹,只得勉强收下簪子来。
迎春见状便凑趣道:“来,我给妹妹戴上,看看好不好,若不好,再让凤姐姐换好的来。”
说罢便从那匣內拈起金簪,一手轻扶住邢岫烟发髻,一手将簪子端端正正对插在髻子上,又退后一步细端详。
簪是好簪。
可惜岫烟气质偏于素淡,穿戴又过于简朴,整个人反被那簪子的贵气压住,倒显出一股子小家子气来。
迎春不露声色地将簪子取下,口内笑道:“是我糊涂了,这样哪能瞧得出好赖来,须得认真装扮起来才好呢。”
说罢不等岫烟言语,迎
春便把她按在梳妆台前坐了:“绣桔,给邢姑娘重梳个髻子来,样式要简单大方的。”
绣桔忙应了,上前将岫烟的乌发散开,先分绺拧绕,再细细交缠,最后堆叠于头顶,不多时便盘出一个精巧的云顶髻来。
迎春开了妆奁,捡出一个镂刻着缠枝莲花纹样的碧玉挑心,端端正正戴于那髻上,又将凤姐所赠草虫簪子上下错落,偏插在发髻一侧。
她观岫烟面容流畅,唯有两边太阳穴处略有凹陷,便拿梳子轻轻将她两边紧抿的鬓发刮至蓬松,又挑出一对珍珠流苏掩鬓簪来,掩在两鬓靠前的位置,这么一修饰那凹陷处便看不大出了。
迎春又见岫烟与自己身量相近,便让丫头们开了箱笼,挑拣出一件嫩鹅黄的卷草纹短衫并一条天水碧的纱裙让岫烟换上。
再取一条豆绿云纹曳地腰带束在她腰间,腰带上还挂着一对白玉双鱼配压裙。
迎春端详片刻,又在岫烟耳畔坠上两滴用银丝穿着的冰种玉珠儿,也不敷粉,只在两颊、唇间轻点上上好的花浸胭脂。
“成了。”迎春将岫烟往穿衣镜前一推,笑道:“怎样?不算辱没了你罢?”
邢岫烟望着西洋玻璃镜中的女子,只觉这通身装饰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寡,又将她原本的品貌自自然然地衬出来,当真是落落雅致,娇俏妍妍。
豆蔻年华的少女,岂有不爱美的,就算稳重如岫烟也不例外,她笑道:
“再不想二姐姐这般会打扮人。”
岫烟知道这贾家高门大户的,小姐们打小儿熏陶,于这穿搭打扮上的审美皆是不俗的,只是她原冷眼瞧着,唯觉黛玉和宝钗二人是姊妹们中的翘楚,再不想迎春竟也不比她二人差什么。
原来这迎春穿进书来之前,在现代是个兼职做时尚博主的,审美自然不俗,且她本就好古风,今日打扮起岫烟来自然得心应手。
“妹妹要喜欢这身行头就都送给妹妹了,这身穿戴还就衬妹妹呢。”迎春笑道。
“这如何使得。”岫烟大吃一惊,忙要去摘头上的簪花。
迎春忙上前止住她道:“咱们姊妹一场,你又在我屋里住着,我合该照顾你,不过几件首饰衣裳你都不肯要,这是跟我见外呢,又或是妹妹嫌弃这些东西我穿用过……”
岫烟急道:“姐姐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会嫌弃,只是……”
“妹妹倒听我一言,我知妹妹超脱,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俗物,但我们家人多口杂,多的是那等不晓事的人。她们见妹妹穿得简朴,难免不嚼舌头说大太太刻薄,连亲外甥女都苛待,如此反倒不美。”
迎春又道,“况我就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衣裳首饰能穿戴多少,没的闲放着落灰。妹妹瞧得上的只管拿去,我看妹妹穿戴比我自己穿戴还要喜欢。”
岫烟闻言也有些感动,心想:二姐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倒难为她还想着
要照顾我。她今儿这话倒是全心为我考量,又照顾着我的面子,倒是一片真心,不由感叹道:“二姐姐真心为我着想,我要再推却,倒辜负了姐姐的心意。”
迎春点头笑道:“正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