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劳不劳的,姑娘且等着罢。”王住儿家的巴不得这一声呢。
果然司棋前脚刚回到晴雯处,那王住儿家的后脚便端着药炉子过来了,炉子上还放着个煎药的土砂吊子。
那周大夫此时也已诊完脉,写了方子。司棋便托王住儿家的先照看着晴雯,她自己送周郎中出来。
二人往屋外走了几步,周大夫估摸着屋里听不见了,方对司棋道:“你这姊妹病得着实凶险,她的身后事也该看着预备起来了……”
司棋唬了一跳,忙道:“怎么就到这地步了?先生千万救一救她。”
“周某也只能尽人事,剩下的只能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了。”周大夫又嘱咐道,“今晚是大关键,你拿我的方子抓两贴药来,再如此……这般……若能熬过今晚便还可救。”
司棋忙点头一一记下。
待送走周大夫,司棋便到角门上寻了小厮去抓药,再赶着回来,同那王住儿家的一道寻了些茅草、破布条等物什,将晴雯屋里那些窗隙门缝都严严的堵上。
一时小厮抓了药来,司棋忙取出一帖煎上,又吩咐王住儿家的回去取几床厚被子来。
那王住儿家的殷勤,不但取了被子,见司棋未用晚饭,便还捎了些粥菜过来。司棋忙了这半日,早饿了,也不嫌饭菜粗陋,端着碗便吃起来。
王住儿家的又
来喂晴雯,哪知这晴雯虽几日水米不沾牙,却仍是吃不下东西。那王住儿家的便劝:“姑娘好歹逼自个儿吃些。老话说药带三分毒,这身子过于虚了,怕是后头用药连药性都遭不住呢。”
晴雯听了,只得勉力咽了几口稀粥。
司棋在一旁见晴雯咽尽了粥米,估摸着又等了二三刻钟,才将煎好的汤药滗出来,热热地给晴雯灌了下去。
又过了快半个时辰,晴雯突然开始喊冷。司棋和王住儿家的忙将备好的棉被给她盖上。
谁知盖了好几层,那晴雯还是冷得直哆嗦,连后槽牙都磕得咯噔咯噔地响。司棋无法,只得将晴雯身下的破土炕也烧起来,又担心她身子扛不住燥,那炕火也不敢烧得太旺。
这下,晴雯倒不说冷了。只是这屋子关得严实,炕又烧得火热,司棋和王住儿家的都热得冒汗。所幸此处也无旁人,她二人便都脱了外衫,只着小衣。
如此蒸笼似的蒸了一个多时辰,晴雯才终于渥出些汗来。司棋伸手摸时,初只觉冰凉一片,后才渐渐温热起来。
又停了几刻,晴雯的面颊也渐渐酡红起来。王住儿家的过来在她额上探了探,忙道:“不好,要烧起来了。”
司棋见状却反倒松了口气:“妈妈莫慌,能烧起来倒是好事”
原来,那周大夫交代了,晴雯如今是身心皆损,寒气郁气淤积在五脏六腑中,化作极厉害的寒毒,若不疏发出来,两
日便可毙命。
故周大夫所开二剂汤药,第一剂的效用便是逼出寒毒。才晴雯服药后喊冷,便是体内的寒郁之气向外排散所致。
这寒毒一旦逼出,五脏受损,极虚极燥,便会引发高烧,此时便需服用第二剂汤药以退高热。
这会儿那第二剂药已煎好了,正放在炉子上煨着。哪知晴雯病势太凶,等王住儿家的端过药来喂时,她已烧得迷糊起来。
只见她在席上辗转,直着嗓子喊“娘”,喂药进去也不肯咽,任凭药汁从嘴里淌出。王住儿家的急道:“这可怎么是好啊。”
原来这晴雯一向要强,今日受辱又被撵,更遭哥嫂冷待,想着今后必孤苦伶仃,一颗心早已灰了。加之此刻重疾缠身,苦痛难忍,迷糊间便升起一个念头:倒不如死了,也不必受这些苦了。便不肯再吃药,只求速死。
司棋多少能猜出些晴雯的心思,思忖了片刻,便附在她耳边道:“晴雯,往日你也算得上锦衣玉食,风光荣耀,如今真甘心死在这破屋之中?”
晴雯恍若未闻,依旧声声喊娘,司棋强忍心中酸涩,继续道:“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你死去的娘想想。她若泉下有知,见你如今模样,定要肝肠寸断。我知你心已灰,但若能忍过这一劫,以后的日子还长,焉知就没有别的出路了?”
“且你娘在这世间也仅剩了你这一点骨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说珍惜反
倒糟践,如何对得起你娘生养你一场?”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了晴雯的心肠,只见她伏在枕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如此痛哭了一场,待王住儿家的再喂药时,晴雯便慢慢愿意咽下了,司棋见状方放下心来。
一时晴雯服了药迷糊睡去,王住儿和司棋二人都精疲力竭,索性也在床边躺下暂歇。
哪知到了半夜,晴雯突然汗出如浆,贴身衣物尽数湿透。司棋忙起身灭了炕火,又同王住儿家的一道绞了热热的帕子给晴雯擦身。
所幸袭人她们早前已将晴雯的箱笼包袱都托人偷偷送了出来,不然此刻连能替换的干净衣裳都没有。
如此又反复几次,直到天将亮,晴雯身上的高热方才慢慢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