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刷地红了。
我抱起猫,“谢谢”都没说,贴着地缝溜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事件,他开始留意我。但,是以一种刁难人的方式。比如说,让人上黑板演习,明知道我数学不好,也明知道我肯定在心里猛叫,不要我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叫我……往往他就点了我的名,好像存心让我出丑。我平时没那么衰,但在众目睽睽下,尤其是他的如炬目光下,我脑细胞总是罢工,罢得很彻底,我什么都不会。
如是几番,他顺理成章地说:田晓苏,放学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办公室有时有别的老师,有时就他一个,不管什么情况,他都抽把椅子给我,将这一天授的课再老老实实给我讲一遍。
“听明白了吗?”他最后总这样问我。
我总懒得回答。他就给我出题目。我很快答完。他对答案,心满意足,说:“上课不要开小差。开小差会让我受刺激,觉得自己讲课水准很不堪。”
“本来就不堪。”我嘀咕。
“喂,你不怕我再让你板书吗?”
“你,你这是以权谋私。”
“那又怎么样?”手握权柄的小人就是他这副模样。
我看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对面楼宇亮着一格格的灯,钴蓝的天空显得异常高远。夜来香的味道争先恐后地扑进来,在安静的室内漫游。我从来没有见过夜色可以如此温柔。
有时候,其他老师不在,他也会跟我闲话几句,“猫还好吗?”
“很好的。腿脚利索后,好像为了炫耀,天天表演杂技,要么在沙发靠背上走路,要么爬到衣柜顶上俯视众生。哦,它还是只特别有思想的猫,无事就喜欢乱翻书。非常鄙视我妈妈每天雷打不动地追韩剧,时常睨妈妈一眼,打她身前高傲地离开……”
我看到老师又那么温情地笑了,眼眸潮湿深邃,像高天里的星星,真好看。
“下次,我偷偷抱过来给你看看。”
我真的这么做了,让猫咪躲在我书包里。但是第一节语文课上,它憋不住叫了起来,被班主任发现。猫咪和我都被请出了教室。
我抱着猫四处溜达,终于在高二(三)班找到了老师。
我把猫放在窗台上,猫爬上栏杆,好奇地看向教堂。好像认出了老师,它“喵”了一声,响亮地打了个招呼,把全教室的目光都招惹过来。
老师清清嗓子,说:大家不要少见多怪,不过是一只好学的猫而已……
那次,我妈妈被班主任叫到了学校,我也被要求写了检查。但还是觉得满值得的,至少猫咪听到了老师精彩的讲课,至少老师看到了好学上进的猫咪。
后来,我在老师记事本上无意发现一幅简笔画:一个背着书包的稚气女学生,书包里悄悄探出一只可爱的猫脸。这画的不是我和猫咪吗?瞅个没有其他老师在的场合,我问他要。
“哦,”他知道被我发现了,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会时无聊瞎画的。”
“……比许老师画得还好呢。”许老师是美术老师。
“嘘--”他做了个轻声的手势,把那页纸撕下放入我书包,“我小时候,画点小动物什么的,妈妈总说画得像,这极大地膨胀了我的虚荣心,我于是一直画啊画。如果说这是门手艺的话,我一直没有荒废而已。在大学时选修过一阵油画,后来放弃了,主要是油画材料太贵……你别动--”
他拿过铅笔,嗖嗖几下,很快在讲义上勾勒出了我的肖像。然后,撕给我,“像那么回事吗?”
他笔下的我很生动,仿佛呼之欲出。以至于让真实的我分外好奇:我真的是这样吗?眼睛里藏那么多鬼主意。
我看看他,他撇撇嘴,仿佛在说:你就是这样。
转眼就暑假了。我以前最期盼的假期如今成了最痛恨的,因为见不到他。
我打探了好久,终于刺探出老师家在l县,离郑州有半天的车程。
我去了。老师家还不在县城,在山里,终于找到时,太阳已落山。
老师妈妈在院子里做绢花,已经做了不少,鲜艳的绢花簇拥在她周身,让她看上去就像仙女下凡。
她妈妈看我在门边逡巡,问我:“妞,找谁呢?”
“z老师在吗?”我战战兢兢地问。
“你是他学生吗?”
“是的。从郑州来的。”
老师妈妈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招呼我。
她从内屋端一海碗水给我,跟我讲,老师去田里打农药去了,大概要到七点多才能回。“话说回来,你走这么远路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蹲下身,解开书包,拿出给老师买的油画颜料,“我知道老师喜欢画画,专程来送给他的。”
他妈妈呆呆地望着我,叹口气说:“你家人知道你来这里吗?”
“知道的,我跟他们说,上老师家住几天。”
“你父母放心?”
“放心极了。我妈妈说我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就该独自出去历练历练。您要不信,可以给我妈妈打电话。我家电话是--”我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实际上我在撒谎,我告诉妈妈说去外婆家住几天,刚刚喝水的时候,我朝内堂瞥了眼,猜到老师家没有条件装电话。
老师妈妈就不再说什么,给我搬来凳子,我帮着她做绢花。
她问我老师在学校的情况,讲课讲得好不好,任务重不重。我当然一顿猛夸,把他吹成学生爱戴老师尊敬的优秀教师。老师妈妈不停地微笑,欣慰极了。我猜老师应该自小丧父,由他妈妈一手带大,试探着问了下,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