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说:她是乙肝病毒携带者,怕你嫌弃。
我稍愣了下,说:那无所谓,吃顿饭又没关系。十个人中一个人是。
他说:还是不要。你想见,你来吧。
我去了,在广安门货站附近见到的。两排低矮的平房,中间夹一条土路,708路车来的时候,人必须挪到最边沿,似乎一不留神就要撞到。车过,废气与尘土便扑面而来,必须掩鼻等一会,才见那些土屑重回大地。两边的平房,虽小虽暗,却也作门面房尽情利用,开着发廊、小吃店、熟食店、面包店,小吃店前,尚撑着一张桌子,让人想象吃饭时同时吃灰土作点心的场景。沿着路往西,看到一菜市场,市场门口便是小军女朋友的炒货摊。瓜子、花生、栗子等常见干货应有尽有,摊后,还支着一黑锅。只是我去的时候,没人在炒。小军女朋友长得高高瘦瘦,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尖尖的下巴,看上去满标致的。
小丛,我老乡,一个村的。小军这样介绍我,这是小丽。
你小子艳福不浅。我对小军说。小军笑一笑,小丽也笑一笑。她在扁中兜了把瓜子递给我,说吃吧。随便吃。
我接过了。不知道吃还是不吃。小丽已经磕起来,壳也就是随地一吐。
我便与她攀谈:北京人?
她说,大兴的。
晚上回大兴?
她说:在前面小区租了半地下的房子,700,跟小军一起住。
生意还好?
还可以。不过夏天要好些。夏天我批发冰棍,有时候一个月可以赚三千。冬天炒货生意就差些。不过,大体还可以。比小军强。
看小军一眼,又说:小军人挺好的,一天三顿饭都是他做的,很懂得关心人,其实我家里人都反对的,他没有工作,天天整个碟,哪天进班房都说不定,但是我觉得他实在。我们一开始,也没什么,我卖炒货,他摆摊,无聊的时候,我抓把瓜子给他,聊聊天。有次下雨,他帮我收摊,又有一次,我生病没摆摊,他去看我,送我去医院。我挺感动的,他人实在。其实我也不是没交过男朋友。可是我告诉他们我是健康带菌者,他们就蒸发了。小军无所谓。他还安慰我,说,这个没问题,自己注意点,不要累着就行,以后生小孩,可以打疫苗的。人和人相处就图个温暖。别的,有没有钱,我不在乎。
我连连点头,说:真的没关系的。我一个同学也是,她现在结婚了,她家里人也没事。就是大家把这事看得太重了。其实又不是我们想得,这么不幸还要被人歧视。
小丽忽然淌眼泪,又猛地抹了一把,说:我无所谓的。
小军在旁边插一句,说:她就太实心眼,这种事告诉别人干什么。
收摊后,我们三人一起去吃饭。饭后,小军用自行车载我去公交车站。我一直很愧疚未能给小军找一份正式工作。他依然在这个城市偷偷摸摸。
不知为什么,突然起雾,白而稠,如凝固的果冻。路灯光洇染开来,像蛋黄。自行车不停地刺破着雾,仿佛用了很多劲。这个城市总有很多人用全身的劲在生活着,却也未必能有如愿的生活。
到了车站。小军从怀里取出几张碟,给我,说:经典片子,你拿去看。
我接过。想给他钱。知道他不会收,作罢。说:对小丽好一些,好好珍惜。
他嗯一声,说:两个人活着比一个人好。互相焐着取暖,很好。
我点点头,说:我帮你留意工作。你一定要小心点。
他说:没事,这地方安全。我会的。现在我是两个人了。
还有我呢。有女朋友就把我忘了。
小军说哪能。忘谁也不忘你。
我们笑着哈着气,把雾吹散。前面的车子在浓雾中穿梭,走走停停,好像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几个人影晃过,踩着自己生活的步子。我们也过着我们的生活。在这个陌生寒冷的城市,因为有彼此的牵挂和关怀,我们觉得不孤单。
而非
上午,有人闯总裁办公室。我拦住。问:对不起,请问你是哪位?
那人倨傲地看着我,表情仿佛是你也配问。这样的神情有点熟悉,脑子过了过,忽然想起是孟韬老家的亲戚。知道孟韬惟恐避之不及,我打算把他推掉。
孟韬呢。那人乍呼呼说。
我说:对不起,孟总有事外出了。
那人说:不可能,我早上看着他进来的。故意不见吧,有点钱就不认穷亲戚了。什么世道。
我说:您在大堂休息一会吧。的确是刚出去。
那人继续敲门。砸得很狠,脸上有挑衅的神色。不久,孟韬开门了。那人不忘恶狠狠剜我一眼。
屋里不久传出争执声。还有敲桌子、扔东西的声音。我打电话叫保安。保安即刻来到,我推开门,说,把那个人哄出去。
那人惊呆住,骂人,说着凶狠的话。保安将其扭送出去。我对保安说:这种人以后不要放进来。
我进屋收拾残局。对孟韬说:你也不要太好说话了。
孟韬说:是我堂兄,我上大学,问他家借过钱。
我说,你早还了。
孟韬说:我前不久给他一笔钱,差不多100万,我告诉他是最后一次,让他自己做点生意。结果两个月不到,就挥霍光了。现在还欠着赌债。他说,我不给钱,他就要被人砍脑袋。很急,不像是假。但是,我已经帮他还过很多次债了。很头疼。
拿枷锁往自己脖子上套吧,反正你有钱,又好欺负。我恶狠狠说,让他吃点苦头吧。否则别指望他能改,你也别指望能帮人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