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宜失踪了。
第一个发现的自然是襄儿。她像往常一样,在早膳的时间提着食盒进去,结果却没发现崔令宜的人影。她还以为是婶婶突然来了兴趣要跟她玩捉迷藏,直到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连床底和衣柜都打开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人,她才倍感疑惑地出门,跟陆从兰报告:“娘亲,婶婶不见了!”
“什么?”陆从兰一愣,“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啊!到处都找不到她!”
陆从兰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当即跨进门槛,发现昨晚还在的人,今天却没了踪影。
“四娘?四娘?”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令宜?你在吗?不要吓我。”
安安静静,无人回答。
陆从兰慌慌张张地去找卫夫人。
“怎么办,母亲,四娘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呢?”陆从兰无措道。
卫夫人眉头紧锁,看向跟在陆从兰身后的两个丫鬟:“怎么回事?人不见了,你们不知道?”
碧螺和玉钟也是刚刚才得知此事,她们和别人一样,平时根本都见不着崔令宜的面。昨夜又在隔壁睡觉,什么都不知道。此刻发现崔令宜不见了,满眼惊惧,一看就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崔令宜近来情绪有所好转,但仍旧足不出户,大家恨不得架着她到外面去逛逛,根本没料到她会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夜晚突然消失。
——普通吗?
卫夫人眼神一凛:“来人,立刻去查各个房间有没有丢失东西!尤其是利器!”
不一会儿,下人来报:“厨房里丢了一把拉刻刀。”
陆从兰倒吸一口冷气。
卫夫人按紧桌角,沉声道:“立刻去通知老爷和三郎!”
“是!”
陆从兰担忧不已:“此时通知,恐怕也走不开吧?”
今日是康王回京的日子,他平定营州山匪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京城,虽然比起保家卫国的边军来,这着实算不上什么大功绩,但毕竟是喜事一件,朝廷总要有所准备。卫相自不必提,卫云章在家歇了这么久,今日也得去翰林院销假上值了。
“走不开也得通知!难不成还指望靠你我两个人能找到她?”卫夫人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说不定她现在已不在城里了。”
陆从兰:“她不会是……去找康王了吧?”
如今他们一家都已知道康王觊觎东宫之位,想要拉拢卫家,而卫云章这趟是带着崔令宜去的营州,与康王有不小的干系,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卫云章却含糊其辞——皇帝没下定论前,终究不好细说。
至于崔令宜的身世,他们一开始都以为她是康王那边派来的细作,她自己也是这么承认的,万万没想到,不过一天时间,事情竟发展到如此地步,不仅是他们惊愕万分,连崔令宜自己都大受刺激,难以接受。
那封本该生效的和离书,如今也没人提了。
卫夫人不禁闭了闭眼。
她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常人若得知自己“麻雀变凤凰”,定是大喜过望,她却自郁自伤;而她自郁自伤了那么久,竟还能想出一个清晰的计划,故意降低旁人的警惕性,悄无声息地骗过所有人,直接偷离卫府。
此等女子,唉,此等女子……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康王今日入城的呢?”陆从兰百思不得其解,“三弟肯定不会跟她说这个啊。”
“那就得问问你女儿了。”卫夫人叹气,“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定是被她套了话——你和大郎聊天是不是根本没避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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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沉的,泛着隐隐的絮白,压在人的头顶,宛如一幅用笔干枯的水墨画。
崔令宜安静地坐在树枝上,看着远处山坡下快速流动的黑点。
那些黑点离她很远,从她这里看过去,如一粒一粒微小的砂砾。然而,这些砂砾成群结队,正以统一的速度,往城门口的方向流动而去。
砂群前端是一个略大一些的方块,被前呼后拥地围绕着,崔令宜知道,那就是康王的马车。
不过她现在对康王并没有什么兴趣。
她有些漠然地转开了眼。
她前些日子过得浑噩,白日里也睡得多,所以这次一夜未眠,并没有影响她什么。为防她自残,她的各种暗器武器早就被卫云章收走,所以她只能临时从卫府的厨房里偷了一把细长的拉刻刀,以充匕首。
天刚亮时,她就混在一群等着出城办事的队伍中,很顺利地成为了今日第一批离开京城的百姓。
她已在此处等了两个时辰。
她不知道自己等的人在哪,也不知道自己等的人究竟会不会来,她只能赌一把。
她合上眼,有风拂面,带来微微的湿气与凉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再睁开眼时,远处山坡下的那些黑色砂砾已经不见了,流向了她看不见的更远的地方。
哦,她赌错了,人不在那里面么?
头上传来叽啾鸟鸣,她仰起脸,看见一只灰褐色的鸟儿扑着翅膀飞来,停在高枝上蹦跳。
鸟的正下方是很危险的地方,容易倒霉。崔令宜默默地站了起来,想给自己换个位置,却在转身的一瞬间顿住。
离她至多四十尺的地方,另一棵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他还穿着上次遇见时的那件玄色衣袍,衣摆沾了露水,沉沉地坠着。他束了发,铜色的发冠泛着微微的冷光。他负手立在那里,灰色的阴天,照不出他一丝影子。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寂静地望着她,不知道望了多久。
料峭春风吹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