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刚开始并没有传到张亦可耳朵里,全部被她父母好好地替她挡着,没让她听到一点。
直到后来,她父母也变成了催促她结婚的一方,张亦可和她们争辩过许多次,说自己还不想结婚,让他们不要再给自己介绍对象,也不要再催促自己。
久而久之,她父母的想法也变了。
他们对张亦可说:“他们说得真没错,你就是被我们惯坏了,孩子心性,孩子脾气,这么大的人了说话做事都不知道考虑后果,什么话都敢往外面说,一点都不过脑子。”
张亦可本来没当回事。
他们因为这种事情争辩了那么多次,不值得因为这句话再大动干戈,狠狠地吵上一架。
这句话压根什么都不算。
张亦可那时候真是这么想的。
直到有一天,她有次假期陪着父母出去玩儿,碰上了周笑音的那个孩子小鱼,还有她丈夫钱林。
还有他们身旁,一位肚子有些大、看上去和周笑音孕后期八个月差不多的女人。
她看上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小鱼和钱林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张亦可看到钱林皱着眉,严肃地对小鱼说:“妈妈现在怀着弟弟,你得听话一点,懂事一点,不能惹她生气知道吗?”
小鱼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张亦可没听清楚,但她看到钱林肉眼可见地情绪更差了。
他伸出手指着小鱼,还在他额头上戳了戳,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很多话,最后扯着他拽到女人面前,冷声道:“和妈妈道歉!”
这个时间,距离周笑音去世,不足三年。
小鱼两岁多的年纪,幼儿园都上不了的时候,小小的一个,走路都还有些歪歪扭,在钱林和女人旁边站着像个手办,一只手就能被人拎起来。
他就那样被自己爸爸扯着拽着,踉踉跄跄地站到了女人面前,哭着说:“妈妈对不起,我只是想把那个蛋糕拿给你吃,不是想要推你……对不起妈妈。”
他脸上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汹涌地往下落,说话的时候都在抽搭。很快,脖子和脸都红了一片,他哭得鼻涕也出来。
他一直在说“对不起妈妈”。
那个女人并没有因为这些而高兴分毫,反而更加烦躁,眉头皱得很深,不耐烦地说:“哭哭哭就知道哭!谁要吃你吃剩下的破蛋糕啊!不够恶心的!”
她又抬起一些头,看着钱林,指责道:“我早就让你把他送到你妈家你就是不送!现在好了,天天在家里被他霍霍我还不够,好不容易有时间出来玩,也被他败坏心情……”
“好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好歹是当妈的,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做什么?”钱林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我保证他不会再惹你生气了,否则我下次就把他送我妈家好了吧。”
女人还是不满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鱼,“当妈?我为什么要给别人的孩子当便宜妈?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吗?每次都说下一次送走下一次送走,这都下一百次了,你还是这个说法,我看你再过八百年也不会把他送我。哭哭哭,还哭,赶快闭嘴吧!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才要受这个罪!”
钱林揽住她肩膀,一边安慰她一边对着小鱼又凶起来,让他不要再哭,说再有下次就把他送到奶奶家,永远都不再接回来。
这句话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小鱼瞬间就止住了声——两手交迭着用力压在了自己嘴巴上,只是在某一瞬间,喉咙里还是会压不住跑出来一声泣音。
他的眼泪,从没停下过。
张亦可失神地看着,不知怎么心中忽然一阵酸胀,她突然间想起来了那天从周笑音墓地离开路上看到的那句话。
本来已经被她忘了很多的,在这一刻却又清晰地涌现在脑海、眼前,甚至心口。
【孩子的出生并不是他自己选择的,你把他带来世间,就要对他负责。】
张亦可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认同这句话,也理解了周笑音死前被推往手术室时候哭着对她说的对这个孩子未来的担忧的话。
张亦可这时候无比真心实意地认为,这个孩子的确无辜。
但她也没有否定自己之前的想法。
这件事中,周笑音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只是,那是她的孩子。
他还在接受着来自爸爸和“妈妈”的指责与怨愤——远比之前张亦可在周笑音婚礼上陡然间生出的一瞬间的对于这个孩子的怨恨而更加强烈的表现。
张亦可无法想象,周笑音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想法。
她抹了抹脸,扭头对父母说:“看到个熟人,我过去说句话,你们等我一下。”
说完她朝着那三人走过去。
那是周笑音的孩子……她无法冷眼旁观。
幸好她走过去的这个举动还是很有用的。
钱林是认识张亦可的,近三年没见,虽然已经有些陌生,但在张亦可喊出他的名字的那一刻,他还是认出了张亦可。
“出来玩儿啊?”张亦可笑着打招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女人一眼,说:“你妹啊?”
钱林面色有些不好看,解释说:“我老婆。”
张亦可于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再婚了。”她理解地说:“也是,笑音去世了,你再婚也正常。”
她略有些歉意地笑笑,看着那个女人,说:“你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意外他会这么早就再婚。”
“你也和他谈过,应该能知道吧,他挺会说情话的,誓言这些更是不用说,张口就来。我以为他会很长情的,再怎么说也要为笑音多守几年。”张亦可伸出手,“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他前妻的朋友,张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