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你放什么屁!”那灾民已是勃然大怒,抬脚就要朝霍玮之冲过来,今日不把这小子打得满地是血,他就不姓黄!
“黄二!”最终是那个狂徒拦住了他,而后冷冷地剜了霍玮之一眼。
“你们若要吵要打就滚出天一堂,人命关天,孰轻孰重分不分得清!”众人噤声回头望去,果真看见李济傲然独立、不怒自威,一双眼睛坦然地看着他们,好像又回到天一堂最盛时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往往话不多,却让他们所有人紧绷神经不敢放肆,此时他们才恍惚真切感到今非昔比,也或许李济从来都没变过。
李济本不想再说太多,霍玮之等于是与他断了义,可最后有些事,他也还是不得不说:“穆大夫,将刀针器具,还有麻沸散和绢布送到问诊室。”待穆良接过,转身离开,他才又看向各位,说了一番话:
“李某虽以商道经营天一堂,却始终以医者训诫自己,天一堂只有病患和大夫,没有别的身份,我们生而为人的确还有许多责任,上要赡养父母,下要保全妻儿,哪怕自以为面面俱到依旧忠义难全,可是归根结底,既然选择成为医者,便有不能不尽的本分,医者的职责先于为人子、为人父、为人臣,一朝行医,便一朝不能放下这份担当一分一毫,你说他不公也好,说他不仁也罢,但这就是成为医者的代价,如今别说是走投无路的灾民,就算真是罪恶滔天的犯人,我也不能不救他……今日是我李济、是天一堂与你们最后的缘分,但你我算是同僚一场,方才说的那些算是对你们的寄语,李某人还请各位走出天一堂,也要记得这份医训。”
哑然无声,只有远处惊雷还在阵阵轰然,他们这些大夫往常只有从同门的口口相传中,从坊间的奇闻轶事中听到的杏林传说,没想到就在眼前真切地重演了,然而虽然重演,虽然振奋,那两难的处境却也更加真实。
慷慨之词固然崇高,可是前途沉浮他们却不能不顾及,人生的路到他们这个年纪,已然无法回头,他们谁都不想一步错步步错。
连黄二的心都被李济的慷慨之言打动了,原来城里的人并不全然是卑鄙自私的骗子,可是身后还是传来零零落落的声音,那是天一堂的大夫收拾着他们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他们正要离开。
“李大夫,抱歉了。”他们纷纷内疚,尽管内疚,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要走。
李济心中只能哀叹,不能责怪他们,也是啊,为人为人,起码得是人,人毕竟不是圣贤,人必然有害怕、有恐惧、有许多的无能为力。也好,到时候出了事,他一个人顶下就是了,左不过天一堂不在,他陪着这个老家伙共存亡而已。
“师父!”只有远志叫住了他:“我做副手,你们拔箭。”
无声的大堂仿佛被远志的这一声震醒了,李济猛然回头,却见远志目光熠熠,坚定地看着自己:“快动手吧,不能再耽搁了。”
“诶诶!”黄二拦住了她:“你一个女人能行么?”
“这位是我们医馆的戚大夫,天一堂只有医患,没有男女。”李济扔下这句话,翻了那灾民一眼。
而那手里握刀的狂徒,也终于卸下了凶狠獠牙,拱手作揖,自认有失,将黄二拉到身后:“我等信得过李大夫,您只管治,我们配合。”
方才风波抛诸脑后,李济与远志走到伤者面前,远志来不及为面前伤者的体无完肤痛心,她首要要做的便是与李济、穆良快速商讨出方案,李济讲解预演操作,先要以楔子嵌入,将周遭骨裂扩开,而后轻轻将断箭拔出,而同时,要以钳子按压住一旁细碎血脉,患者失血过多,而医馆一时间并没有补血之药,唯有将参片塞在患者嘴里,此关是医者的难关,更是患者的,所以他们必须同时努力。
他们三人仿佛将医治的过程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远志将手背在身后,擦干掌心的汗,她其实是紧张的。
“你再去掌一盏灯。”李济差遣黄二。
一时间诊室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李济告诫那狂徒,道:“会很疼,务必按住他,麻沸散药效有限,这样的疼痛未见得能压得住,他会醒,你们决不能让他乱动不然伤了经脉,我们当真回天乏术。”
“好!”
远志深呼吸一口气,开始了,他们每个人都没有十足的胜算,每个人却又必须镇定,他们好像用调动了所有精力,只为了让自己全然专注。
“拔箭的时候,我会很快,穆良你的钳子必须保持不动。”
“知道。”
“远志,把楔子给我。”
“好。”
“再给我把钳子。”
远志一眼找到,递了上去。只见李济捏紧钳柄,指节发白,似乎深呼吸一记,克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抽出箭身的动作必须轻到不经意,同时快,更要在转瞬间将伤口压住,将针布施在相应的穴位,止住血便能让李济缝合伤口。
远志展开针包,在一旁观察李济的动作,每一针都慢不得也快不得,更要抓准时机,这需要难得的默契,她和李济同堂会诊的机会并不多,每五天一次的复盘也都是以听为主,远志不敢说自己与李济是否称得上默契,所以若真要问他们此刻胜算,其实都不好说。
然而当突发的事情在前,那些就都成了杂念,人不该被杂念绊住。
所以,她现在非常平静,仿佛周遭没有任何响动,她的眼里只有李济的动作和伤者微弱的呼吸,她目之所及是满的,于是心中才好默念着李济的下一步,她看着李济泛白的直接微动,直到那柄断箭拔了出来,这就是远志心中的时机,时机到了,箭头探出皮肤的那一瞬,她的针也扎了进去,伤口仍有细密的血流,渐渐走缓,等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