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远的将来,一切终须有个了结,而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
叫魂16
雪白的火光在帷幕上浮动,一声凄厉的拨弦,碗碗腔、琴声和鼓声都消失无踪。
四下里一下子静得出奇,两个提灯人慢慢弯下了腰,这个躬鞠得极深,上身简直如同对折了一般。兰朔蓦然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幽暗摇曳的灯光里,一个人正朝他走过来。
周围太安静了,那样轻微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明显——叩,叩,叩,踏在泥土和枯叶上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清晰的节奏,让兰朔的眼神霎时微微凝聚。
背后响起低柔的嗓音。
“你远道而来,这样招待实在怠慢了,不介意吧?”
左右两个提灯人收了幕布,不知从哪儿搬了两把扶手椅来,目光在空中对上,兰若珩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这样的安静里,仿佛连夜虫振动翅膀的声音都细微可闻。
提灯人无声无息地隐入阴影之中,影影绰绰的白灯在夜幕里浮动,照得两人的面容半明半昧。兰朔看着对面的兰若珩,而那个人同时也在打量着他,幽绿的眼眸中神情极度平静。
皮影戏里演过的漫长岁月,好像并未在这张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只在他身上凝聚成了一种深渊般的冷漠。与旧照片上极其相似的五官,可是如今只需一眼,就已能看出他并非人类。
这样短暂的对视也已足够他看出,兰若珩并没打算杀自己,但也绝不认为他们之间存在什么血缘情谊。
兰朔微微吸了口气,沉声道:“小萦在哪里?”
“我以为你追来这里,是为了得到另一件事的答案。”
“是啊,没错,我该问你的事情太多了。我该叫你什么?兰若珩,还是……”兰朔的眉梢微微压低,“叔叔?”
兰若珩看着他,眼神里却并无什么波动,这样的从容,近乎带着某种轻慢的俯视。
“你愿意怎么叫都随你,只是我们之间毫无关系,”他说,“世界上也从不真正存在giovannin这个人。”
属于这对兄妹的故事,和兰氏家族苦苦追寻的谜团,在二十年前,汇聚到了同一个点上。
一件从古至今无人敢想象的事,每一点进展里都藏着无数艰险。他花了整整三百年时间,想出了走通这条路的方法,在距离目标只差最后一步时,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却至关重要的阻碍。
萨满教给李慕月那个祭礼的时候,大概并没有料到这个可怕的祭祀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这个鲜血辟出的界以李慕月为圆心向外展开,他的妖身就在界的阵眼里。与被黄泉迎面吞噬的妹妹不同,界成型时的力量形成了一道缓冲,反而让他阴差阳错地留了一口气在,没有真正死去。
不过,李慕月大概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也并没抱有任何能回到人世的指望。那时他的意愿就此成为了界运行的规则,与其他天生地长的界不同,这个界的规则只有简单的八个字——
有死无生,有来无回。
不被窥视、不受打扰、不被伤害,任何人都无法再惊扰这对兄妹永恒的长眠。
“三百多年来,的确没有任何人还能踏入那个地方一步,”兰若珩淡淡道,“在界的作用下,再高深的通灵和占卜术也无法捕捉那座古墓的踪迹,好在世上也不只有法术一种手段。”
他微微抬眸,似笑非笑地望过来,“在三峡,你是怎么寻找江里的那座界的?我只不过是要用类似的方法而已。所以我需要一个在人类社会的身份,在那个年代,要有合理的名义和机会调动资源,但最好又不必太显眼,作为工程师giovannin,不是很合适吗?”
兰朔看着他,一时间只觉舌尖好像都被微微冻住了。
从潼关到洛阳的二百公里,地毯式地寻找一座古墓,对兰若珩来说的确只是时间问题。在1988年,论起在类似地貌开展勘探的经验和技术,还有谁会比英波吉罗公司做得更好?
至于在此之前,giovannin不到三十年、完整的人生经历,他大概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自己在演,总归现在世上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怎么为灵体塑造一具人类的身躯,又怎么让它像常人一样在社会中生活。
到进入界之后,这个身份对他来说就已经没用了,当然可以就此抛弃。至于“兰若珩”的亲人是不是会为此摧心断肠,那就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了。
“总之,在分别后的第三百五十年整,我带着祭品进入了那座古墓,实行了那个逆转生死的法术……”对于他逐渐含了些怒意的目光,兰若珩好像根本视若无睹,只平静地继续陈述,“里面包裹的灵魂重新获得了生命,‘界’也就从此消散了。”
“你大概还记得那一天的山体滑坡吧?每一代妖君出世都会引起天地异象,天启年间她从母亲尸骨里降生的时候,引发了京城的王恭厂大爆炸,只是此时这个灵魂已经太虚弱了,再度睁开眼睛回到人间,也不过只造成了一场不到3级的地震而已,反而给了我顺理成章消失的理由。”
兰若珩顿了顿,嘴角泛起了一个似乎有点古怪的笑意:“只是计划到这里,也才刚刚成功了一半。”
兰朔盯着他,而兰若珩叹息似的微微摇了摇头。
“我说过,那个界的规则是……有死无生,有来无回。界中的情况,根本无法从外界窥视,即使我能找到它的位置,这样两眼一抹黑地进去,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