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眸光骤然紧缩,本能地脱口道:“你说什么?!这不可能,你说——”
四目相对,兰若珩幽绿的双眼中却只是闪过一缕无声的笑意。
他将一片薄薄的唇脂轻轻压在她唇瓣上,好像制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给嘴唇涂上娇艳的颜色。
“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不可能了,小萦。”他很轻柔地开口,“生死也有真正得以逆转的一天。那一年,我叩开了界的门,让你在人类婴儿的身体里死而复生。你和那个凡人到处寻找的答案,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见过血的野兽才最疯狂,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吉明夫妇对泥雕那种近乎狂热的信仰也就有了解释,因为这条路曾真正被走通过。谢萦半晌默然不言,而这时兰若珩已经直起身来,轻轻托住她的下巴转向镜子。
梳妆台上摆着几只锦袋,里面是黄金打造的一对娃娃,一个凤冠一个乌纱,像是《牡丹亭》里的柳梦梅和杜丽娘。
谢萦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用金线绣着牡丹和仙鹤的嫁衣,点翠头冠上垂下玲珑的坠子,一身相当隆重的礼服,衬得人也面如桃花。
与新娘如此华丽的装束不同,新郎本人没有戴冠,一头长发只随手一束。衣衫鲜艳的红色衬得他皮肤越发的白,几乎像是半透明的琉璃,已经没什么血色。
“走吧,小萦。”兰若珩说,“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兰若珩说这一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其实今天到底是不是个黄道吉日,谢萦也没那个心情真的去看日历。只是上午时还晴空万里的天,过了午后突然就开始暗了下来,窗外湛蓝的天空染上了一层灰色,也许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正在酝酿。
这时是下午五点钟,婚字通昏,曾经婚礼原本就该在黄昏时举行。
主卧外面应该是客厅,可是随着他推开门,外面竟然是一座极宽敞的宴会厅。
红灯千帐,华堂异彩,到处都花团锦簇,妆点着热闹鲜艳的红色。这样规模和挑高的大厅,怎么说都不可能属于一座已经有些年代的独栋小楼,大概此刻幻境的主人也不打算再维持什么所谓的真实。
确实有很多宾客已经在宴会厅里等待,她在里面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容。那一天吵过架之后她到底也没有亲手签请柬,不过现在,她从小到大的朋友,师长,甚至是开过玩笑要互收份子钱的同学,全部都坐在桌边,沉默地望向他们。
没有一个人说话,那些面目模糊的视线,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过来。
很多年前他们站在一场陌生的喜宴上,志得意满的公婆正向宾客一一敬酒,周围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快要将房顶掀翻。她玩笑似地扮成新娘子,在红盖头下面伺机等待食宝鼠们,而他隐没在台下高呼的宾客里,留神着那个施术者的踪迹,偶尔抬头穿过无数声浪望去,心中浮现着一个不会实现的幸福幻想。也许那时冥冥中掌握命运的神祗已经在发出嘲弄的笑声,从那一夜之后他们就再无欢乐的时光。
如今这座厅堂比那时还要华丽许多许多,场下坐了许多人,可最好的位置上都是空的。
属于新郎家的坐席空无一人,新娘家的席位也空空荡荡。这样的空落,在周围的金碧辉煌之下,几乎显出了几分扎眼的意味。
兰若珩把她从唯一的血亲身边掠走,他自己也早已没有任何亲朋故旧了。好像有某种异常复杂难言的心绪堵在胸口,谢萦一时没有说话,而兰若珩也只面色平静地放开了她的手,两人一起向堂前转身。
仪式就在这时开始,台下响起了整齐的掌声,钻石舞伶们手牵着手站成一列,优雅地齐齐鞠躬,稚嫩的合唱声在寂静的宴会厅里轻飘飘地回响。
一拜良缘,二拜结姻,三拜同心!
喜今日赤绳系定,
珠联璧合。
卜他年白头永偕,
桂馥兰馨——此证!
永老常完聚,万古无别离!
永老常完聚,万古无别离!
就在那一剎,好像有一道光蓦然照进她眼中。
雪亮的白光,比满堂灯彩都更加明亮,让她的瞳孔本能地收缩。那一刻谢萦蓦然抬起头来,意识到那是窗外一闪而逝的电光。而这时所有宾客也都正齐齐转过头,脸上没一点表情,整齐划一得像一群没有厚度的纸人。
六点钟刚过,可是这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浓墨似的云层在天际盘踞。
舞伶们的歌声戛然而止,手拉着手,仰起线条优美的脖颈,像一群不知所措的孩子。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寂静里,兰若珩微微仰起头望向窗外,开口说出了婚礼上的第一句话。
“他来了。”
这时天际的雷声终于滚滚而下。
第二道电光远比第一道更加剧烈明亮,几乎将黑夜照得犹如白昼。
宴会厅里一片死寂,谢萦望向四周,不过此刻也已经没有什么大厅了,只是一个眨眼的剎那,整座张灯结彩的华堂和整齐鼓掌的宾客们都已经不见踪影,这时她也终于看清了自己这一个月以来都在哪里。
她不在自己的家,甚至根本不在北京,外面是莽莽山林,一股阴天时野外特有的泥土气味扑面而来,头顶的天空里阴云汇聚,大雨正瓢泼而下,几乎在地面的泥土和枯叶上溅起白烟。
唱歌的舞伶们已经变回了首饰的模样,不到掌心一半大小,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就这样委顿在地上,很快染上尘土,又被雨点剧烈冲刷。
只不过,没有一滴雨真正落在她身上,在离她头顶不到两米的高度,头顶的雨滴全都悬停在了空中,仿佛一道流光泻玉的珠帘,在周围的黑暗里折射着隐约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