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罗厉的声音,江阅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也只有在你这里能稍稍放松一些,若我不对他无情,如何震慑众妖,如何重掌大权,人间的生活不是不好,那样的生活味儿我始终都记得,但陈添,你要知道,如今的罗列对你来说是极大的危险,即使这样你也要跟过去吗?”
陈添摆摆手,笑得坦然:“那我就怂恿黄大夫把他治死……开玩笑的,王,我只是想给妖界看看,看看起码有一个妖,是可以和人类共处的,这次是个意外,而意外并不意味着永恒的破裂,您一定也这么想对吗?无论是您想要建立的世界,还是您想要修补的关系。”
江阅没有回答,于是陈添转身远去,而江阅抬手,几束极柔的光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飞窜而去,落在离去者的肩上,然后迅速消失不见,属于她的空灵而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送入罗厉等人的耳中。
她说:“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无灵水
1
许瑶也曾有过短暂快乐的童年。
那时母亲还在世,与父亲琴瑟和鸣,那些其他家女孩子不曾拥有的宠爱她通通都有,她可以像男孩一样去读书去骑马甚至扮男装去街上玩,她什么都可以做,父亲和母亲无论如何都会那样温柔地看着她。
她十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在半年后娶了新夫人,这位新夫人刚来的时候对许瑶也很好,虽算不得疼爱,却也客客气气的。直到一年后,新夫人生了个儿子,从此这个家中再无许瑶的任何地位。人前她仍是尊贵的大家闺秀,人后却得不到一丁点来自父亲的注意,而继母因着对其母的嫉妒明里暗里开始锉磨她,她无从可说,只能在无数个夜里对着母亲留给她的小像述说思念。
而就在弟弟三岁生日的时候,那枚挂在她脖子上有母亲小像的吊坠,竟被弟弟看上,哭着喊着一定要抢过去,于是在父亲的默许和继母的允许下,那枚吊坠被粗暴地从她脖子上拽下到了弟弟的手中,而她不能哭,也不能闹,因为那样会惹得父亲不高兴,这个家中没人能叫父亲不高兴。
吊坠在弟弟手中把玩不过半个时辰便无聊起来,于是他无聊地将吊坠丢进了火中,并发出咯咯咯的快乐笑声,恶毒又可恶。
许瑶想要扑过去抢救母亲的小像,也想要扑过去掐住弟弟的脖子,而她在继母的注视下一动不动,她是那样懦弱的人。
也是从那天起,一切都不对劲了。
从前她总认为是自己不够乖巧,何况又是个女孩子,不能对父亲有任何助益,才叫他冷落下来,于是她愈发顺从,愈发隐忍,愈发将之前任意妄为的样子掩藏起来,好让自己在父亲面前显得完美,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父亲的一点关注和爱意。而这件事叫她不解,父亲从前也是那样喜爱母亲,而母亲刚刚去世半年,他便移情别爱,她曾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如今却过得只比家里的奴仆好一丁点,甚至继母的贴身侍女都可以任意地指使她,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家宴结束,她回到房间,坐在镜子前卸妆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身后传出一声冷笑,她吃惊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她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于是重新打起精神,对着镜子卸下头上那些累赘的珠链,就在她低头去往首饰盒里放的时候,她的余光瞥到了镜子,那里的自己仍旧妆容精致,珠光宝气,一副大小姐的模样,笑靥如花。
惊恐之下,她尖叫一声往后跌坐在地上。
镜中的自己却又冷笑一声,问道:“你怕什么?我不也是你吗?你怎么会怕自己?”
“你是谁?鬼,你是鬼是不是?”
许瑶吓得花容失色,手脚并用地就想往屋外跑,却发现一如既往地被继母锁得结结实实——她向来不允许许瑶随意离开屋子,她绝望地边拍门边喊叫,而屋外只传来几声奴仆的呵斥:“小姐别叫了,夫人说了,你今天对小少爷无礼,要关你在这三天呢,你叫破喉咙老爷也不会听到的。”
许瑶哭着哀求:“求你让我出去,这里有怪物,我好害怕,让我出去好不好?”
而只有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无人理睬。
镜中的许瑶发出骇人的笑声:“哈哈哈,你怎么能忍的?一个名家小姐,竟然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你还像个大家闺秀吗?你连街上的可怜虫都不如!”
“你不要说话了!你到底是谁啊!我求你离开好不好?”许瑶捂着耳朵大声尖叫,试图阻止那送入耳中的声音。
“我说过了,我就是你。”镜中人颇为鄙夷地摇摇头,“别喊了,我怎么会有这样没用的身体。”
许瑶紧紧闭着眼睛抱住脑袋:“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求求你!”
镜中的许瑶遗憾地“啧”一声:“好好想想你是谁?想想你究竟想怎么办?是这样窝囊地活下去,还是毫无顾忌地拼一把。”
说完这些,镜子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屋子再无任何异动。
许瑶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拉上帘子,将自己抱紧缩在角落,哆嗦了一晚上,直到清晨的鸡鸣唤醒太阳,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就在此时,门锁打开,递进来半碗冷饭和一碟青菜,然后门被重新扣上,没有人跟她说话,也没有人让她出去。
她远远地瞧着门口的瞬间动静,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她甚至想不出昨天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明明失去唯一寄托的人是她,为什么受罚的还是她?若是母亲还在,定不会叫她受到这样大的委屈。若是母亲还在,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那她为什么不去找母亲呢?只要她死掉,就可以见到母亲了,母亲一定会拥住她对她说许多许多贴心的话,只要她死掉,或许还可以得到父亲的一丝怜悯,只要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