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她站上凳子,绑上白绫的时候,又是一声清晰的冷笑,依旧来自镜中,那个美丽的她看着这个绝望的她讥讽道:“你连死都不怕,怎么还怕我呢?”
大约是即将赴死的缘故,许瑶忽然想说说话,无论是谁,哪怕是这个镜中不知何处的“自己”,于是她发问:“你是谁?”
那个“自己”说:“我是你的灵魂啊,我是你啊,你不要我了吗?”
“灵魂?”许瑶低头轻笑一下,“人的灵魂怎么会离开身体呢?你说你是我的灵魂,如果我就这样死去,那你又会何去何从呢?”
“那么你又是谁呢?”镜中的人问,“你是许家大小姐?你是听话的女儿?你是碍事的拖油瓶?还是说你只是许瑶这个名字?”
“这些有什么区别呢?这些不都是我吗?”许瑶苦笑一声,“果然我是发疯了吧,不然怎么会和你对话。”
“你当他们需要的样子太久了,你把我抛弃了。”镜中的“许瑶”哀怨地说,“你连死都不怕了,就不能想想自己究竟是谁吗?”
“我怎么想还重要吗?我想做什么样的人还重要吗?”许瑶心中一阵酸楚,捂着眼睛哭起来,已经太久了,没有人问过她想要什么,她想做什么,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遵守父亲和继母的规矩和要求,做个体面大方的许家小姐,除此以外,谁会在乎她究竟是谁呢?
“对你来说很重要。”那个“她”说道,“好好想一想,你想要什么,想好了告诉我,我会帮助你,你真的愿意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吗?”
许瑶扭头去看窗外漏进的阳光,隔得不远的别院里还有弟弟开心的笑声,有父亲的称赞,也有继母的夸耀,他们都活得那样好,唯独她,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去死?
凭什么?
于是她下来,坐到梳妆台前,她和自己静静地对望,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再也不要这样活下去。”
从那天起,她的脸上不再有从前那般哀伤和低顺的神情,继母当然对此生出疑惑和不满,但当她一贯为之的锉磨和暗枪打过来时,许瑶已经筑起厚厚的盾牌和盔甲,甚至她手中也有利剑——她的弟弟,她应当谢谢自己的继母,她从她那里学到了暗箭难防,而她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她的继母却有最大的软肋。
而女人们的斗争中,她愈发恨上自己的父亲,如果不是她,她如何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她也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但无论如何,现在她有了同伴,即使也是她自己,但那个自己能叫她看清前面的路,从此不再栽倒在地。
许瑶当然清楚,那绝不仅仅是她的灵魂,那t分明是从她心底长出来的妖物,而无论如何,她现在需要她,她需要自己成为魔鬼,她愈发尖锐起来,最后终于连父亲也怕起她来,尽管只要他们愿意,甚至可以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她,而他们怕了她,这都要拜那个“自己”所赐。
她需要这个魔鬼的影响力。
他们在她的威慑力下恭恭敬敬,至少再无人敢轻视于她,她现在是个真正的大小姐了。
一晃多年过去,在一次云城的宴会上,罗列遇到了许瑶,一眼就看上了她,隔几天便向许家提了亲。
那是罗家刚刚在新政府的征战中立下不少功劳,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之一,许老爷自是欣喜若狂,当场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许瑶当然可以拒绝,她有那种能力,而当她透过屏风去偷看来提亲的人时,那俊朗又坚毅的面庞当时就吸引了她,她本就是久在深闺的少女,没有哪个少女不期盼着能与心仪之人共度余生,而这个人也心仪了她,这对于已经极度厌恶这个畸形之家、畸形自己的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救赎,她开始如世上所有的怀春少女一样开始对未来充满期待,甚至于她开始原谅了她的父亲。
而这当然引起了另一个“她”的不满,她对这件事极力反对,甚至诅咒,她让她开始夜夜噩梦不得安眠,她甚至让她将自己的弟弟推进了井里,尽管弟弟最后大难不死,但从这刻起,许瑶开始明白自己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这个怪物已经开始试图要去操控她,要让她彻底成为自己的傀儡,她开始惊慌失措。
她不能叫她毁了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
于是在罗家来邀请许瑶去未来夫家过中秋节的时候,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家,而这个时候,她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个怪物对她嫁去罗家那样抵触,因为罗家根本就是抓妖世家。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什么都不能说,在他们眼里,她必须是个美丽得体的大家闺秀,她不能暴露一丁点那隐秘的阴暗和不堪。
而她始终没有躲过。
就在和罗列一家吃完晚宴后,许瑶被送到单独的一个小院住下,就在那天晚上,那已经缠上她的心妖,气急败坏地吞掉了她的心脏。意识涣散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好歹她在罗列那里还是那样美丽,好歹现在终于可以彻底松口气了,也许她还可以见到自己的母亲,她终于得到解脱了……
可她却没有死去,因着不知哪里送来的一点力量,她的思想,她的记忆,她的灵魂,被永远地困在了这具身体里,她永远地活着了。
而最可怕的是,罗列亲眼见到了,她原本安放心脏的地方空洞洞的,而她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是个真正的怪物了。
无灵水
2
在妖界正发生惊天巨变的时候,陈减一路摸索着来到了距离云城十里左右的黄雀山,她手中攥着一根重明鸟羽熠熠生辉,仿佛在指引着她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