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和陶素阿姨见面,安蕾都没有等到秋明的微信回复。她心里想:“怎么跟块石头一样,这么没人情味?”转念又想,如果自己是他,也必然不能轻易谅解。
况且时间未到,说不定他待会儿能够出现呢?
如今已是四月下旬,青岛迎来了樱花纷落的季节,安蕾陪同陶素再度来到公园深处,立于那棵躯干弯折的樱花树下。
和前些日子樱花盛开的景象不同。枝头依旧绕满粉白色的花束,似妙龄少女,微启娇唇;而随风飘零的落花,仿佛是女子熟睡后的刹那醒世,道尽了人间的无常感。
在安蕾眼里,陶素阿姨就像纷飞的樱花。她本有一种纯粹本质的美好,曾牢牢盛开在她自己心里,看过的人一定终生难忘。
可终究是更多人不曾见过陶素阿姨的盛开。更准确的说,她匆匆独走一生,不曾为他人盛开过。在进行管风琴独奏时,她早已高高筑起楼阁,将自己与他人隔绝。宏大的乐章响起时,听众可以充分感受到管风琴的浩瀚之音,而弹琴者总是背对观众,眼中尽是曲谱音符,面上没有喜悲。
如此飘零在世界之外,谁又能真正触碰到她的内心呢?
安蕾想起第一次见陶素阿姨的场景,那时对她一无所知,却觉得美到不可方物。安蕾不由感慨,如果秋明见过妈妈的美好,会不会有一丝丝理解她当时远走法国的心情?
因此,安蕾无比期待秋明能来到。期待他能亲眼目睹,樱花零落之下,陶素阿姨的绝美芳华。
秋明并没有出现。
陶素在树下站了许久,仿佛在自语:“樱花原本是有叶子的。不过它花期早,等到花朵凋谢,叶片才会慢慢长出。”她停顿了片刻,又说:“当年选择去法国时,我来过这儿一次,十几年前也来过一次。算上这一次,每次都觉得这片樱树有所变化。说它是更加娇艳繁盛,或是有些许褪色,都无法准确形容内心的感觉。尽管,只是刹那间的想法。”
安蕾轻声跟了句:“花开花落一季,再想看得等来年。”
陶素转向她,笑说:“小蕾,明天我要回法国了。”
安蕾震惊,问:“不是说再留些时日么?”
陶素摇头,笑得苦涩,没有说话。
安蕾揣测着陶素阿姨的心思,经过斟酌,还是没把约秋明来公园的事说出来。
樱落盛景下,陶素注视着安蕾,莞尔道:“谢谢你,小蕾。希望你也加油,为了你自己。”
安蕾有些难过,不知如何作答。
陶素接着说:“你是我这次回青岛最大的收获。我一定会回来看你。”
安蕾用力点头,笃信说:“等您回来。”
陶素阿姨离去后,安蕾失落了好几天。
安蕾与她是朋友,自然更多共情她的感受,对于秋明的无情决绝,她始终带有几分鄙夷。
而每当看到秋明的陶艺相关朋友圈,她又觉得他是个潜心搞艺术创作的匠人。这个三十岁的年轻男人,通过自己的双手,令陶器在光影下变幻着不同形状,展现出无机物特有的肌理感,这在安蕾看来,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她始终认为,匠人顽固,又很可爱。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安蕾和唐果在咖啡馆聊天。聊到店里的杯具时,唐果说店里缺几套粗陶咖啡杯,安蕾立即想起秋明,给他发了条微信:
“二十套粗陶咖啡杯碟,接单么?”
过了会儿,对面回来信息:“接。”
安蕾看见诺大的屏幕里嘣过来这么一个字,顿时有点来火。她咬着牙,却没地儿撒气,只能多想想温婉可人的陶素阿姨,以消解对她这位怪诞儿子的加倍鄙夷。
她控制微信字数,继续发信息问:“贵公司在哪?”
对面回说:“市北区长春路39号,一阳陶艺工作室。”
“行,后天一早过去。”
“好的,后天见。”
(三十三)打直球的男人
周六十点半,安蕾坐公交来到一阳陶艺工作室。
工作室整体通透明亮,这会儿碰巧在上陶艺体验课,大厅里挤满了小朋友和家长。秋明穿着一件深咖色围裙,坐在拉坯机前,制作一只大型的斗笠碗,身边站满了学习陶艺的孩子。安蕾挑一个不远不近,视线良好的位置,翘腿坐下,托着下巴看他授课的过程。
仔细观察之下,她发现秋明制陶时很喜欢用力抬眉毛,心想:“难怪年纪不大,长出这么深的抬头纹。”
正当安蕾发呆时,秋明蓦地朝她看来,眼神之中充满了异性的魅惑与张力。安蕾心里一惊,急忙转移视线,并下意识撩了撩刘海。再看向秋明时,他继续专注于制陶,被一群家长围得水泄不通。
大概十一点十分,陶艺体验课结束,熙攘人群渐逝。
秋明洗干净手,向安蕾走来,打起了招呼:“安蕾小姐?”
这也是安蕾第一次近距离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声线低沉粗犷,是安蕾很偏爱的那一类型,好感不免多了几分。她起身,语气却故作冷淡:“你好,秋明先生。”
秋明看上去略显疲倦,叉腰说:“陶艺课延迟了十分钟,让你久等了。”
安蕾见他还算有礼貌,语调稍微温和了些,说:“不碍事。”
秋明说:“走吧,我带你去看杯子款式。”
两人来到左侧办公室,秋明打开电脑,将十余款粗陶咖啡杯的图片翻给安蕾看。安蕾看了会儿,说:“款式都很漂亮。麻烦把图片传给我,我回去和朋友商量下。”
秋明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