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成风皱了皱眉,该劝的,所有人都劝了,该做的,他们也都做了,如今,却只能听天由命。
今日的这场婚宴,却是一场绝决的婚宴,这让他感到十分的不甘心。
凌风铎抱着沉香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有些不稳。
蒋成风一步上前抵住他的背,道:“好歹吃点东西,总不好在婚宴上倒下吧,今日虽然是最后的期限,但是还有好几个时辰不是?你得撑住,万一沉香醒了,你又倒了可让人笑话不是?”
凌风铎扭头看了看他,眼神略有些游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嗯!”
随着沉香一日日沉睡未醒,凌风铎由最初的暴怒悲伤,亟盼等候,到今日,他的话,越来越少,神气,也越来越萎靡。
蒋成风明白,他已经到了绝望边缘,今日的安排,便是他最终的决定。
他握了握拳头,想说句话,最终憋了回去,只是朝楼下唤了一声,紫翠闻言欣喜,忙托着盘子送上来碗米粥。
笑蓝和紫翠一起进来,凌风铎好歹依依不舍暂时松开了沉香,胡乱进了几口粥,又看着俩个婢子将素老人亲手调制的百琼露滴了几滴在沉香口中。
这是续命的玩意,万金难求,若不是它,沉香无法十几日不进食的躺着。
一切妥帖,外头宫中遣的侍婢来催促,婚典开始,笑蓝给沉香盖上大红喜帕,凌风铎抱起沉香昂首走出了阁楼。
外头齐刷刷一排冠峨宫袖的喜娘婢女,从阁楼一直站满了所有披挂着红绸喜字的屋檐回廊间,清风拂动,衣袂翻飞,佳木葱茏间的花园里头真花假花竞相斗艳,铺陈翠色,花人相映,满目锦绣。
金桂暗香,盈然浮动,凌风铎在大开的阁门前对着突然而来许久不见的日头眯了眯眼,这几日他足不出户竟有些许恍若隔世的味道,锦瑟的阳光令他琼玉的面盘近乎透明。
原本漆黑的瞳眸透着些许的棕红,暗宝石一般流淌着一股子血色,低头看了看怀里安静的人儿,他淡淡道:“奏乐,放礼炮吧!”
按着他的吩咐,所有的一切,都要喜气洋洋的办,所有的仪式,都要按部就班的来。
苏家正南的大门一路到底的敞开,为二位新人送行的老少早早等候,连带公卿都亲自出来道喜。
还有不少京中少贵,都是一班平日好友,平素这些鲜衣怒马的少年显贵如今个个神情肃穆,衣着鲜亮的迎接在门口。
礼乐声声下,唢呐,铜鼓震天响起,鞭炮在街巷院落中不绝,所有人都是一身新袍,喜娘跟在新郎身后,看着新郎抱着新娘一路从正院中门走出大门,安王亲候在轿子边,掀起帘子,看着凌风铎抱着人进了轿门。
十八人抬大红轿辇在唱礼官吆喝下,齐身而起,苏老夫人及各位见礼公卿宗室的轿辇随之起轿,敲锣打鼓中,随行上百人队伍推着各色嫁妆,箱笼轿辇的车队,手持如意祥瑞的御赐物事,捧着雁鹅鸳鸯,抬着净牲百畜一路向前而去。
全城的老百姓都挤在路道旁,看着这浩瀚长龙般得喜庆车队浩浩荡荡开向龙溪。
沿途十里八乡百姓皆人手一支上生灯,拢着手,目送着车队。
这婚典,似是而非,带着皇家的威严奢华,又有清河一带的民风习俗。
而那长生灯,却是百姓们自发而行,大家皆知,新娘子垂危,苏家阖府数日为之祈福,如今这由当地大寺舍的功德灯,带着一种宏愿,希望在这一个喜庆的日子里,能够替新娘子冲去煞气,迎来新生。
婚典既然不在男家举行,自然要选一个妥帖之处,按着凌风铎的意思,定在龙溪鹰嘴崖的水营。
这里驻扎着凌风铎这次带出来的一支水上悍军。
其中的一千,正是那一日援助蒙州城的。
被江涛宁的海寇炸毁的水寨已经很快修筑完毕,泊在码头上的八艘艨艟楼船装饰一新,齐齐六十四门大炮扎着红绸对着海岸,黑通通下是一列列站得笔挺的水军。
最显眼的,却是一艘用百花彩绸装点起来的小型苍山船。
在一列排开的硕大楼船前这艘只需要三四人操纵的小船格外的娇俏玲珑。
新郎抱着新娘从轿辇中走出来,司礼官乃天监司的司丞总宰,辟雍阁祭酒,学富五车的大儒,圣上钦点,显见今上对此婚典的重视。
此时,水军营整军齐声高呼:“贺督帅新婚!”唰一声将手中长矛顿地,接着六十四门炮对着海面齐声炮鸣。
在震耳欲聋的炮声和呐喊中,凌风铎红衣如火,昂首迈步上了最大的旗舰龙镶号的最上层甲板。
面朝着泊岸之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凌风铎玉一般的面盘玲珑剔透,如同仙人带着凛冽疏离的气势,仿若雕琢的一对黑曜石眼,粼粼扫视了一番下方所有的人群,或哀怜,或艳羡,或好奇,或迷醉的眼神。
其中有一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他怀里的人儿。
壮实敦厚的身躯,裹着黑凛凛的铠甲,憨实的脸庞带着风霜,很多人都在此刻,看着他的怀里,然而只有这双眼,同样带着一种深沉的痛。追逐着他怀里的人,紧紧抿着唇。
他瞥了眼,又朝身后跟着的蒋成风看了看。
蒋成风会意,手中一挥,下方贺声顿歇。
猎猎海风在突然的寂静中拉扯着旗帜在空中作响,所有人都仰头看向那个如琼枝玉桂般的人,蒙州百姓大多数人都没见过这位东南两路督帅的世子,如今一见,真正是惊为天人。
而这惊世骇俗的婚礼,却更让在场所有人都记得,那一日的繁花似锦,那一幕的缠绵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