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苏浙汇”坐定,我负责点餐。跟他一起吃饭,点菜的任务向来由我完成,没有办法,他是领导嘛。
点得不多,两菜一汤。郑简一向觉得浪费是最大的可耻。每次跟他吃饭,把菜盘吃到光可鉴人,我们都会很有成就感。这大概就是氛围的力量。好的人际氛围会让你产生积极的生活观念。
“顾大小姐在美国读书时认识安妮,说对安妮至今记忆犹新,非常好奇安妮的先生是什么样的?”我改为私人的口吻同郑简调侃,“郑简,你太太真是艳名远播啊。”
“她已经不是我太太。”郑简纠正我,眉峰蹙得更紧,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提起他这位前妻,他都会陷入不安甚或是有些难堪的情状。他不同任何人谈他的妻子,所以,近距离如我,对他的婚姻也只建立在道听途说之上。虽然我很想问下去,但看他一副厌倦的态势,我立刻放弃了这个话题。
“对了,走前,你有没有去跟荆沙告别?”我转到荆沙身上。
“去了,但很不巧,她关店了,门上贴着条:本店的年休时间到了,请诸位顾客谅解。五一后正常营业。”
我笑道:“她满有趣,还给自己放年休假。哎,我满羡慕她的,开个小店,想什么时候开张就开张,打烊就打烊,多自由。”
“哪有你想的轻省。她自己一个人搞设计,搞经营,搞合作,还有应付工商、物业,也很累的。”
“你喜欢她什么?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喜欢她?”我问。
郑简想了想,说:“我喜欢她的样子,一个人坐在那里,稳稳妥妥,从从容容,让人心生安宁。”
我摇摇头,“你什么时候变口味了,安妮可不是这样?”
“你又对安妮了解多少……”忽然噤声。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有错,我想我看到荆沙了,她孤身一人,休闲打扮,斜挎着一个很有少数民族风情的布包,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走向我们斜对面靠窗的位置。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服务员张罗着,正好把我们很好地隐藏。荆沙翻着菜单,仔细地看着。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起了种强烈的预感,几分钟后,端木会出现,向荆沙笔直地走去。到时,我们四个人,如何自处?
“我去打个招呼。”郑简毫不犹豫地站起来。
“万一,”我心怀鬼胎地措辞着,“万一她有约会?你们岂不尴尬?”
“不要紧。”
郑简过去了,荆沙蓦然看到他,也是相当惊诧。郑简跟她寒暄,她歪过头看我,我微笑着挥了挥手。不久后,她似被郑简说服,拿起包,加入了我们这一桌。
她单身一人,并没有其他男人尾随在后。我承认我刚才的念头实在太猥琐。我怎么会冒出那样的念头呢?难道我还没有把端木彻底解决掉吗?
郑简加菜,我跟荆沙闲聊。了解到,她每年都会抽出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出去跑跑。这次的目的地是青海。在去之前,她应一个厂商的要求跑了趟义乌,到上海只为转机。明天一早的航班。
“明天就走了吗?哎,要留下多好,我跟郑总可以尽尽地主之谊。”我实在为郑简遗憾,他与荆沙不缺缘,但实在缺份。偶然的经过,统统都是擦肩。你看,他跟荆沙话还没说热,手机就响了,他老板有重要事紧急召见他。他没有办法推脱,只好嘱咐我陪好荆沙。
我跟他道再见,看他的目光都同情了。
送别郑简,我跟荆沙继续聊天。照理来说,角色如我和她,应该会有些尴尬的,但我们却没有,非但没有,还聊得很是投缘。
我为什么一点都不嫉妒荆沙?我问自己,如果我不嫉妒,是不是意味着我对端木没有感情?
或许也不尽然,但我想,作为一个独立的女性,应该明白,与其去嫉妒别人,给自己树立一个假想的敌人,不如用那精力来完善与发展自己。
荆沙沉潜但不矜持、智慧又不张扬,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品质。
饭后,彼此还没聊尽兴,就沿着街道随便逛。华灯初上,人潮与车潮氤氲其间。晚风带着甜腻的香气,上海的春意正浓郁。
走完大半条四川北路,又拐入多伦路,那边保存着好多民国时期的旧址,比如,鸿德堂、薛公馆、中华艺术大学学生宿舍……从弄堂口随便□去,放眼都是一栋栋花园式小洋楼,被浓荫与花影覆盖,露着属于历史的清凉与幽静。带有殖民风格的欧式露台上,偶尔会现出一个袅娜的身影,红唇烈艳,碎花裙翻飞,让人遥遥追慕二三十年代的风情来。
荆沙从小生长于北方,对南方的细腻与颓艳很是迷恋,她说她爱听吴侬软语,那些一波三折的调子里有着回味不尽的甜软与温存。我生长于南方,在北京住了7、8年,倒渐渐习惯了北方。我喜欢北方冬天干干的凛冽和四合院里冬储白菜的气味,喜欢秋日薄淡高远的天空以及透亮闪烁的阳光。夏天的清晨,带着点和风的凉爽,院子里的小花都开了,像叹息一样美好。春天虽然臭名昭著,好歹不那么长久。
有老人在楼下开阔处乘凉夜话,我们也坐过去,但靠得不那么近,一边听他们说上海话,一边看枝杈间的月亮。
植物气息纷乱,而和风丝丝弄轻柔,夜静谧宽广。
我问荆沙一个人生活辛不辛苦。她说习惯了,也就无所谓好或不好。
“你看过那部叫《何时是读书天》的片子吗?”她说,“我非常喜欢田中裕子演的大场,单眼皮,神情坚毅,骑着自行车忙忙碌碌,看上去很有奔头,而她的理想不过是给小镇上所有人送牛奶,然而这不就是生活的意义吗?简简单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