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别过头默默地。
只听雨打伞的淅沥声。
他也没话。心忽上忽下地跳着。有时候在天堂,有时候在地狱。而他放弃了去挣扎。
谁的手机蓦地响了。
都不想接。任它响了一阵,他才放开她,她摸索出,放在耳边。
“玩得高兴吗?”是周岁安。
甫听到他声音的时候,静好有点天上一日尘世十年的感觉,怎么好像隔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把前尘都要遗忘。
来之前,她还想着,要不要接受他同居的提议,把彼此的关系升一升。但是很显然,经历了这个旅程,回去的时候她根本不会再提了。她偷偷瞄了眼身边人:他正抬眼远眺天边水墨样的浮云。想及他刚才酷热的怀抱,她感到自己的心像被沸水泡过,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柔软。那些丢失了的情怀、掠夺了的岁月突然重新复活。崭新、闪亮。呈现出青春该有的鲜衣怒马。叫人眩晕。
“恩。”她收拾心情,轻轻回复岁安。
“就知道你乐不思蜀了吧,什么时候回?”
“还得有一阵。恩,你的那位母老虎走了?就是她吧,你跟我说过的你的初恋。”
“哎,别偷换概念,我的初恋明明是你!”他叫,然后,沉默了下,有点尴尬地说,“上次,真不好意思,她就那种脾气,唯我独尊的样子,受不了。你别误会,我跟她不可能有什么了。她,就有点郁闷,来找我说说话。”
“不是说话那么简单吧。恩,脾气是有点大,不过,那也是在乎你。周岁安,你就缺个修理你的人。”
“你什么意思啊?姚静好,姚大人,你早就把我折磨得只剩白骨架了。”声音低下来,“你说你吃醋吗?还是有很多人稀罕我的。你稀罕不?说一句,一个字,说了我马上飞过来陪你。”
岁安蓦然的柔情让静好呆了呆,她连忙转移话题:“嗨嗨,现在是上班时间,别假公济私好不?”
“我从来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岁安还在嬉皮笑脸。
“那个,那个,我还有点事,改日聊啊。”静好敷衍几句,狼狈败逃。
钟羽已经跟她隔了距离。
头上仍有伞,大半罩着她。
雨声大起来,刷刷、刷刷刷……节奏仓皇起来。
伞外的世界,如雾般恍惚。
不知行了多久,雨雾中现出了一溜黑亮的屋顶,是到了村落。
进村前,静好先看到了河。河面很宽,被雨水激荡,跳着浊浪,颇有点海的况味。河中央零星浮着些水草,岸边歇着条水泥船,叫人不自禁联想起“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句。岸边疯长着陆离的草,草又牵绊住树,树多为宝塔样的松柏,剑一样射着天空。天空没有鸟迹,鸟们都躲在巢里避雨,也许只在雨天,他们才不必辛苦觅食、合家团聚。
空气清润芳菲,综合了河水、土地、植物、烟火的香气。
狗吠一两声叫起。塑胶套鞋下的步伐蹭蹭从田埂穿过。铁锨、铁耙之类的农具疲倦地倒落在庭院。女人们咿呀打开门,带点疼惜地为丈夫揭去雨衣。娃娃们钻出来了,扬着迫不及待的欢呼:爸爸回来了。不是对爸爸多么热爱,而是,爸爸回来才预示着可以开饭啦。
想到这里,静好才恍然觉得肚子饿了。
中饭是在火车上解决的。方便面。静好不爱,但是钟羽很喜欢。
泡的时候,静好发现钟羽不放酱料。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他说不是,只是习惯了。以前,在外边打工的时候,打不起份饭,就买整箱整箱的方便面,因为知道他妈妈很喜欢吃康师傅里面那种酱料,每次泡方便面的时候,会自动留下来,回家的时候当礼物送给妈妈。妈妈过世后,他还是这么做,算是纪念。静好有点心酸,也没吃酱包。
“饿了吧。”钟羽像是静好肚里的蛔虫。
“恩。”
“很快就到了,我姐也该把饭做好了。”
“恩。”
快拐进村道的时候,钟羽突然停住了脚步,踌躇了下,对静好说:“我姐,她以前受过刺激,万一情绪不好,你担待下。”
静好一愣,猛不丁想起来d城的火车上当邻座的女人拿精神病人开玩笑时,他怒不可遏地样子。原来是这样。
她点头。知道家家都免不了藏一块暗疮,也没多问。
没走多久,钟羽忽然叫着“爸”跑起来。静好看过去,路口的大树下站着一个穿黑色雨衣的老人,正颤巍巍地翘首仰盼。大概是来前,钟羽给家里打过电话,他的父亲掐点守候。
“爸,干嘛跑出来啊,雨那么大。”钟羽说。
“闲着也没事嘛。”老人说着,突然注意到钟羽身后走过来的静好,笑容骤然爬上脸,盛开若菊花。“是晓燕吧。”他喜孜孜地说。钟羽瞥了瞥静好,略使了个眼色,居然默认。静好愕然,一时不知道是否认好,还是帮钟羽把这谎圆完好。踌躇间,钟羽又使过一个眼色。静好明白是要她跟他父亲打招呼,只好硬着头皮说:伯父……
他父亲道:“晓燕啊,你头次来家里,一定要多住几天。”又埋怨儿子,“呀,你这孩子也不早说,以为光你一个人呢。家里也没怎么收拾。”埋怨归埋怨,他父亲显然对这个“晓燕”的上门满心欢喜。
毫无疑问,“晓燕”该是钟羽的女朋友。也许关系早就定了,父母全部知道,只差了结婚办手续。
那么,钟羽何必硬要她充当女友欺骗家人呢?是为了方便接待,还是有自己的私人考虑?总之静好不明白。
钟羽搀着父亲,边走边用家乡话问着一些琐细。静好跟在后面,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