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摊开手:我要赎身费。
恩?钟羽到她身边,询问。她举举相机。钟羽拿过去看,笑道:建议你发到网上,现在还有人怕出名的?
她说:这么大方啊,不如来张正面的吧。也算为娱乐事业做点贡献。
他拍拍她的脑袋,“我只愿意为艺术以及——恩,”不怀好意地看她一眼,“某某某献身。”
她笑起来。踢腿将一汪静水搅得风声水起。
溪水是静好从未见过的清冽,里面有鱼,皆若空游无所依。溪底的卵石快快垒垒,在光线的折射下,晶莹动人。
静好卷起裤腿,下去摸卵石。摸一块,就在光线下眯眼瞅瞅。好像某个鉴宝专家似的。
钟羽躺在青石上休憩,明明眯着眼,却没有放过她的任何动作。
她的腿肚子那么白,白到晃他的眼;她的笑那么软,软到荡他的魂。他没法不想——
他压自己的心神,但是压不下,相反心在策划暴动。像陈胜、吴广一样,被逼到死角,只能振臂摇旗、挥戈反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样暴乱的呐喊,他有过。在曾经激切的岁月。这一切回想起来,真的太遥远遥远了,但是依旧尖利。
他对周岁安说,就你喜欢?我不能?我知道我得不到。但是我仍有喜欢的权利,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是平等的。
他那时候对她的爱,就好比剪刀对纸的爱,爱到要撕掉它、要咬碎它,要吃掉它,然后让自己下地狱、粉身碎骨。
那阵子经历了太多事,每一件事都在挤压他。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的心成了动物园,每一只都在蠢蠢欲动。他们叫着,放我出去吧。他管不了他们,就把他们放了出来。
姐姐要毕业了,没有听从家里的建议,很执拗地选择了读研究生。
有一天,她找到书店,对他说:“小羽,爸爸打来电话,说妈妈病了。”她拿出一个信封,“这里边有2000块钱,你拿回去。”
他对着姐姐,“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姐姐瑟缩了下,而后道,“有点事,回不去。”
“什么事?”他咄咄逼人。
“啊,我参加了一个项目组,导师要带我们去北京某企业考察。有钱赚的。”
“姐——”
“小羽,相比于照顾,妈妈现在更需要钱。”她说得理直气壮。他没有办法,就此结束书店的优游岁月,仓促回家。
妈妈得了乳腺癌,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脏、淋巴。医生对爸爸说,太晚了,动手术也不顶事,只能暂缓。
妈妈说,那就不动了。
爸爸执拗,不行。他给女儿打了电话,要钱。他也知道女儿不要他们负担已经够好,哪里指望要得到钱呢。但是,没有办法,他喜欢面前这个女人,虽然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他与她初遇的时候,她只有28岁,带一个儿子,在小镇上靠卖炸糕生活。她儿子那时候不过三岁,对什么都好奇,在边上摇摇摆摆走路,她总是炸一会小吃,就要跑过去把儿子捞回。生意好的时候,她就用一条围巾把儿子拴到凳脚上,小家伙总是不安生,还照样扑腾着远去,动静大了,就把凳子扑倒了,把自己压在下面。
因为同样面临的生活的艰辛与孤独,他很关照她,每天黄昏送完货,就要到她那边买一块糕或饼,包好了,回家给女儿吃。
如果没有人,他就待一下,也不怎么跟她说话,就是逗她儿子玩。到差不多她要收摊,就自动上去,把她的炉灶、铁锅等杂物扛到他的三轮车上。
“你也坐上来。”他蹬的时候跟她说。
她就抱着儿子坐到边沿。三人穿过寒冬冰冷的暮色向家走去。
认识了她的家,他也会挑些烧火的木柴和煤球悄悄放到她家院里,供她冬天取暖用。
她投桃还李,拆了自己的毛衣,给他家女儿织了漂漂亮亮的一身衣服。
他家女儿生日的时候,他把她家儿子带过去吃饭。她送给她女儿一对蝴蝶发夹。他说你不要破费。她说,女儿多好,可以打扮。
时间一久,两家就有了走动,主要是两个孩子在走动。
他家女儿睡前总要到她家来见见他儿子。孩子们疯一阵闹一阵后,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后来,他家女儿上了小学,听到什么故事,学到什么字,都要找她家儿子分享。看着两个孩子坐在门槛上一起切磋“学业”,他们两个大人都要忍俊不禁。他也很起劲,每次去城里,都要给孩子们买童话书。每次他从城里回,就是孩子们的节日。
也是她的节日。她做了四个人的饭,一起吃。
他偶尔眯点酒,什么话没有,但是很幸福。
她从未问过他的过去,他也没有。对于他而言,他要的是现在和将来,而她,却还有伤心的过去。女人总是恋旧,哪怕往事只有伤心片段,仍愿意用它来刺伤自己。
有一次,她家房子露水,她叫儿子去叫他来。他来了,儿子仍滞留她家玩。
他冒雨爬到屋顶,盖上油布毡子,下来时已经湿漉漉一身,她烧了热水,让他洗澡。
他洗的时候,她帮他把衣服的破漏处补好,送进去。他们就这么好了。
彼此都没什么亲戚,就是请乡邻吃了顿饭。
他没有再让她摆摊,她跟他一起送货。有次,送去一家小区,她在楼下守着三轮车等他,有人向她招呼,“收破烂吗?”
她愣了下,那人指指身边的一沓报纸和一堆废铁,“看看多少钱?”
她估摸着报了个价,后来送到废品收购站,那一单赚了20块钱。她于是就萌发了收破烂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