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早就预想过这个结果,柴太太还是难掩失落,“啊”道:“严家怎样说的?你表姑妈,还有你表姐,她们没帮你说话?”
“哪里的话,”怀叙觉得好笑,他母亲怎么还真指望上王太太母女俩了,因道:“告辞的时候,姑妈和表姐都同我讲清楚了,这门亲事,估计没戏。”
柴太太原还稳得住,一听说王太太也没出面斡旋,一下子着急起来:“怎么会呢?去之前你姑妈同我讲好的,她一定在五小姐面前帮你美言……还有你表姐,也是她先开口跟我提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都不作数了呢……”
阴晴不定,反复无常,这不是有钱人惯用的手段么。怀叙冷笑道:“严五小姐不中意我,姑妈和表姐也不能拿她怎样。况且,我又不是甚麽天上有地下无的奇才,人家看不上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胡说!”
冬天这样冷,柴家却连笼炭的钱也拿不出来。柴太太到底有了年纪,一受凉,再加上气急,不免又要一声接一声地咳嗽。
怀叙连忙搀他母亲坐下,劝道:“咱们家是绳床瓦灶,人家是雕栏玉砌,我纵强娶了五小姐,日后夫妻间未必和睦……”
大部分时候,怀叙都是柴家二老的宝贝疙瘩,打不得骂不得,恨不能像祖宗一样供起来。但是那天下午,柴太太却疾言厉色地呵斥了幼子,用一个十分充足的理由。
“咱们家还有几年光景,你心里有数!我挣命似的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来气自己的!怀叙,你不要让我和你父亲失望!”
怀叙从小就知道,他的婚姻,其实跟他这个人并无多少瓜葛,只是家族的救命稻草而已。至于他喜欢谁,或者不喜欢谁,这实在不是一个高明的问题。
前两年,怀叙也想过出去谋事,柴太太知道后,当然又是百般阻拦。
但凡祖上煊赫过的家族,往往都难以承认自身的败落。柴太太决不允许儿女们跑到社会上丢人现眼,叫外人看见,只怕还觉得柴家是叫败光了,少爷小姐们连一点架子都不搭,太不体面。
尽管怀叙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食其力也成了不体面,但,在柴家,不体面的事情还远不止这些。
柴太太稍缓了缓,就又要怀叙把她扶起来,她要给王太太去电话,问一问亲事还有没有余地。
怀叙看着母亲一脸焦急地忙里忙外,心里那些不甘和埋怨又被感愧取代,他自己接过电话,礼貌地跟王太太攀谈起来。
为了一桩几乎没可能的婚姻。
伊文跟怀叙的亲事虽没成,可严家的那场宴却还是开到深夜。除去王太太因为王颐出尔反尔生气,五点钟就走了,其他人都是将近晚上十点钟才散场,其中,又让卢照和秋原走在最后。
那时候,孟瑛当然早不在了,她家里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儿,出了门就记挂,吃过午饭就不肯再留。卢照知她来这一趟也是无趣,便喊秋原叫了车先送她回去。
孟瑛要年长几岁,心思倒还细腻,走的时候见卢照一脸愧色,便笑道:“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真难得见一回,我还要谢你呢。”
事情已经这样了,卢照深知多说无益,只吩咐两句路上当心,就放了孟瑛离开。
那天,似乎所有人都闹了不愉快。王颐跟伊文吵架,孟瑛被冷落,柴怀叙被退婚,王太太负气而归,就连一向混不吝的严子钰,也被人含沙射影地骂了两句软骨头,起因是锦如当众给他脸子看。
严家跟卢家就隔着一条街,卢照夫妻两个是走回去的,在高门大户里憋了一天,走走路也好。
天气渐渐冷了,卢照右手握成拳,放进丈夫手心,只是笑:“你这里真暖和。”
秋原温情脉脉地瞧一眼太太,并未说话,却把手牵得更紧一些。
彼此静默着又走了一段路,卢照忽而道:“锦如真可惜……嫁那么个人,一辈子都毁了。”
秋原明白她是在说今天晚上严子钰非当着众人的面拉锦如手那回事,要不是有人在一旁劝和,他们两个就是打一架也有可能。
卢照想起严子钰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免紧皱眉头,说:“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他就敢对锦如抬巴掌,那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要怎样行使他丈夫的威权。”
锦如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秋原对她的遭际,除了同情,更还有一重惆怅,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惋。
“阿照,以前我不懂,我总是抱着一种很低矮的心态讨生活。诚然,我什么都不是,尤其对你,最开始,我应该是一点机会也没有的。我跟你的那一点可能性,是素未谋面的上帝的恩赐,是运气,是天意。我知道你对我还算喜欢,也有爱,但你的确从来也没接纳我成为你的丈夫。允许我娶你,同我如夫妻一般生活,跟认同我丈夫的身份,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卢照不知道秋原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问题,只好说:“可我,终究只跟你在一起……郁秋原,我想你不应当太过贪心……我们走到今天,没有像王颐和严子陵那样分居两地,也没有像锦如和严子钰那样同床异梦,甚至于在所有人眼里,我们还很恩爱。我是一位好太太,你是一位好先生,这样还不够么?男女婚姻,能进行到这一步实属不易,我们不应该知足么?”
秋原停下脚步,他知道,卢照跟王颐是一样的,她们对待丈夫,对待婚姻,始终保持警惕。她们不安,她们惶恐,她们害怕。